丁:北京东郊的宋庄落成了一座美术馆。2006年10月6日,我去参加了开馆仪式,很有感触。由农民投资建设这样一个规模宏大、设计典雅、理念新潮的美术馆,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谢:美术馆的首任馆长栗宪庭先生我早就认识。上世纪80年代他就是中国美术新思潮的领军人物。10年前,他和一批画家不得不告别圆明园,来到通州宋庄小堡村。听说美术馆就是按他的思路设计的。小堡村书记崔大柏对艺术家的追求很理解,投资艺术产业也很有魄力。现在,这一带实际已经云集了上千个艺术家。宋庄的名气已飘洋过海,越出了国界。当地老百姓也因为艺术产业带动了房地产和其他第三产业,扩大了就业空间,走上致富之路。
丁:北京郊区,占有地理区位的优势,致富的村子不少。但我觉得,宋庄的情况和其他因为种植业、养殖业、制造业、旅游业火起来的村子还是不一样。这不仅在于让当地农民有了改善生活的机会,也不仅在于发展了文化创意产业,激活了艺术品的生产和收藏。它的存在,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的精神走向,可能会产生不容忽视的潜在影响。到目前为止,宋庄的交通仍然不算方便。我去那天,不少开车的朋友都说,这个地方不好找。但参加美术馆开幕展的客人,少说也有几千人,加上那些天参加宋庄艺术节的中外客人,就不止几万人了。一些艺术爱好者、艺术院校的师生,是从外地专门赶来的。我感觉某些人甚至有一种“朝圣”的意味。
谢:这个看法有意思。从道理上说,影响艺术创作精神走向的应当是著名大学或艺术学院,是国家级的展览馆,或者强势的传媒。而宋庄既没有高层的政府背景,也没有高级的学院背景,却成了艺术家、收藏家和艺术爱好者心向往之的地方。
丁:宋庄一带的画家这么多,宋庄美术馆开馆的第一项活动,却没有选择画展,而是选择了纪实摄影展和独立电影节。纪实摄影展包括两个部分,一是李晓斌的个人回顾展,二是10位当代摄影家的联展。李晓斌是用相机记录当代中国社会转型过程的摄影家。他拍摄的天安门四五运动的画面、平反冤假错案年代的上访者,都已经成为历史定格。然而,这样一位成就超群的摄影家,此前在国内却不曾举办过一次个人影展。另外10位摄影家,不论是拍摄进城的民工,还是拍摄西海固的贫苦农民,都是严肃而沉重的作品。至于独立电影节,展映的片子不论是胡杰等人的纪录片,还是第六代导演的故事片,都是独立制作的作品。宋庄美术馆还收藏了50部独立电影的代表作。选择这些内容,你可以感受到一种精神的追求。
谢:我注意到,栗宪庭在致词中说:体制化和商业化已经是当代艺术的主流,有别于此,有必要表达一种回到现实的批判立场,所以要选择基于现实主义态度的纪实性摄影。摄影展的策展人鲍昆也说:当听到栗宪庭提出“要做现实主义”的时候,立即引起强烈共鸣,因为我们都觉得在艺术界流行的那些花哨东西之外,要让大家看看普通人真实的生活,看看艺术明星、财富巨子之外的生活。
丁:重提现实主义,我觉得很有见地。不光是摄影值得倡导现实主义,在中国,对于文学、戏剧、电影、电视、美术等其他艺术,现实主义也是当今既需要,又稀缺的精神元素。今年初,我们议论过胡发云的长篇小说《如焉》,最近单行本已经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这部作品是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回归现实主义的一个标志。在那些功成名就的中年导演,瞄准国际市场,用重金打造古装豪华大片的同时,我注意到,年轻一代的独立导演,已经把镜头对准中国的底层,通过银幕展示真实的民生。
谢:现实主义,或者叫批判现实主义,是一个老概念,从欧洲传进来,上个世纪在中国讨论过几十年,创作上有很多变种。现在重提,我觉得意义不在于学理方面,也不是要让一个流派一种风格重新占据王位,一统天下。重提现实主义,无非是因为,在我们常见的各类文化消费中,不乏歌舞升平,不乏搞笑逗乐,不乏梦想魔幻,不乏感官刺激,但反映生活真相的文艺作品太少了。
丁:艺术的生态应当是自由的、多元的。每个艺术家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表现的权利。但高瞻远瞩的批评家,应当在多元当中,发现某种更有生命活力的思潮,加以支持和张扬。重新呼唤现实主义,就是重新张扬一种有力量、有生命力的当代艺术思潮。这就是栗宪庭和宋庄美术馆的特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