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我去中国美术馆参观。当时,俄罗斯19世纪下半叶现实主义绘画展在楼上陈列,2006今日中国美术大展在楼下陈列。两个展览不期而遇。看了之后引起许多感慨。最初是听朋友说,俄罗斯的画展来中国展出很难得,所以专门跑去看。没想到,同时看了当代中国艺术家的大展。两相比较,精神上的反差太大了。俄罗斯的展览,可以说主题非常突出,用两句话概括,就是关注民生,热爱自然。今日中国美术展,则没有主题,但也可以概括自己的感受:六神无主。
谢:俄罗斯画展是“俄罗斯文化年”的一个项目,先在广州、武汉展出,北京是最后一站。“今日中国美术”是民间投资的常设性学术项目,1999年创办,2003年又办过一次。其秉持的宗旨是:从美术史和美术批评的角度,连续和动态地反映当前中国美术走向,重在发现新人新作。两个展览本来没有可比性。前一个是世界大师作品的荟萃,经过历史的检验。后一个是当代画家探索性的展示,而且主要是具有先锋倾向的画家,不少人还很年轻。
丁:我不是苛求当代中国美术家一定要达到外国大师水平才能办展览。况且,就是俄国本身的美术,也不是永远处在高峰。这个展览,以巡回展览画派为主,像列宾、苏里科夫、希施金、列维坦等,他们代表了俄罗斯绘画史上最辉煌的一页,产生了具有世界意义的影响。巡回展览画派主张面向生活,决心把绘画艺术从贵族沙龙里解放出来,以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真实地描绘俄罗斯人民的历史、社会、生活和大自然,揭露沙俄专制制度和农奴制。当今俄国的画家,也有难以企及他们的问题。我想讨论的,是当代艺术的精神状态。那些大师的历史地位是不能取代的,但他们的精神高度不是不可以接近的。我想起二十几年前,也是在中国美术馆看展览,当时的全国美展展出了罗中立的《父亲》等一批新人新作,相当激动人心。不妨设想,当时如果和俄罗斯19世纪大师的画展相遇,我们会不会产生南辕北辙的感觉?我想是不会的。
谢:两个画展恰好相遇了,两种不同时空的艺术精神,正好给了我们一个讨论的话题。我并不赞同有些人的看法,说今日中国美术展简直是一堆艺术垃圾。这个展览也是时代精神的写照。作品的六神无主,反映了社会的六神无主。颓废与苦闷,冷漠与灰暗,无奈与厌世,虽然是出自具有先锋倾向的当代画家笔下,何尝不是当今时代精神的投影?中国这些年经济发展很快,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有了不小的提高,但精神上却可以说病入膏肓。这些画家,没有粉饰当今存在的精神病态,不也是一种诚实的态度吗?
丁:我当然不赞成粉饰太平。列宾等俄国画家对现实的态度也是不粉饰。但他们没有停留于不粉饰,而是通过批判的笔触,表达了一种高贵的情怀和社会理想。中国的一些先锋艺术家,也在追求自由,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种向下的自由,而不是向上的自由,是一种逃避的自由,而不是一种通向理想的自由。
谢:导致这种倾向,有更深刻的原因。原因不全在艺术家一个方面。如果体制的导向,只在下方留下宣泄的出口,而在上方布满荆棘,久而久之,就会造成整体上躲避崇高,回避高贵的格局。
丁:中国当代艺术家身上出现的问题,我想不光是这个群体单一的问题。电影和文学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都是从上世纪80年代过来的人,你可以观察一下,当年那些壮怀激烈的作家和艺术家,如今都在忙些什么。我们在当下的文学艺术作品中已经很难发现表达高贵情感的东西。娱乐,一切都是娱乐,除了娱乐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当年的理想已被现实嘲弄。如果说早年还有作家艺术家自觉保持独立性,今天在主流之外的作家艺术家极少了,而且有清醒认识和愿意保持这种精神的作家艺术家已不再能得到社会的敬重。
谢:中国社会的进步,特别是经济上的进步,并没有带来全社会精神的振奋。我们现在是怨声载道,但作家和艺术家却远没有当年的热情和同情。刘军宁著文呼唤中国的文艺复兴,但我们现在还看不到复兴的曙光,这是需要中国知识分子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