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德国汉学家顾彬在接受“德国之声”采访时,批评了当代中国作家。虽然言辞较为激烈,但不能说毫无道理。除开记者采访常见的不确之处外,应该说,顾彬对中国当代作家的批评,非常专业,而且他的批评基本可以理解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谢:顾彬所指的中国当代作家,其实主要是小说家。特别是当下正在走红的小说家。中国当代作家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不谦虚。他们每写一部作品,都认为是自己所有作品中最好的,总是“我这部作品比我自己以往的作品都好”。这其实是对自己最不自信的表现,因为不自信,所以要不惜否定自己旧作来壮声势。
丁:中国当代作家,表面看起来对西方很排斥,因为中国当代作家多数在思想上有新左派特点,其实骨子里是最迷恋西方的。你看这些作家自己撰写的简历中,无一不把自己作品在西方的出版情况,看成是崇高荣誉。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但为什么西方作家表扬的时候,中国作家乐于聆听,而当人家批评的时候立刻火冒三丈?说白了还是自己不自信。如果是一个自信的作家,还怕人家批评吗?
谢:中国作家这些年来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那些凡思想界、知识界叫好的作品,都装聋作哑。十几年前是对王小波的作品,今天是对胡发云的小说。去年胡发云的长篇小说《如嫣》发表后,知识界一些人士,出于对当下中国现实生活的热情关注,给予了一些支持,但马上引来一些人的反感。我个人认为,真正为1976年后中国文学提供了新元素的作家极少,只有王朔、王小波等少数几个小说家,这其中除了小说语言外,更有这些作家的思维方式和对当下中国现实生活的独特观察与表达。而这一点,一般西方汉学家是很难体会的,因为只有有中国生活经验的人,才能对他们的努力有切身的体会。
丁:顾彬批评中国当代作家不会外语,马上引来一些作家和评论家的反感。他们指出的例子是王蒙能用英语演讲,更有甚者,举出沈从文、萧红两个最好的中国小说家就不懂外语。先不说对顾彬批评的不正常反应,就是看中国作家和评论家反驳人家的理由也极可笑。顾彬对当代中国作家外语水平的批评是一个基本事实,我们没有必要从逻辑上来为自己辩护。翻译和原文有巨大差异,这还要争论吗?顾彬说的是基本事实,而我们却用特例来反驳。沈从文和萧红是不懂外语,但这两人也没有上大学,沈从文连小学都没有毕业,我们总不至于以此逻辑认为学历越低越能写出好作品吧!其实,顾彬只是批评了当代中国作家素养不足,而盲目自大。
谢:这些年中国批评界,对中国当代作家极少真诚的批评。主要是不敢批评,作家和评论家有共同的利益。著名的《当代作家评论》,基本可以看成是“当代作家表扬”。特别是当作家、评论家和杂志有过分亲密关系时,很难保证批评的客观性。其实中国的评论家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可很多评论家实在不争气。当代作家对评论家的一个基本看法是:“我从来不看评论”,这是公开的观点。评论家为什么就不敢表达一句“我从来就不看当代中国作家的小说”呢?难道学院派的中国评论家,不评论中国当代作家的小说就没有饭吃了吗?
丁:这一点,还是要向前辈评论家学习。像李健吾、常风那样的评论家,面对鲁迅、茅盾、巴金、老舍、卞之琳等等,都不在话下。批评是独立的事业,哪有一个评论家一生都在“表扬”作家的?就当代中国评论家的气质来说,韩石山是最具批评家气质的一个。王蒙还是文化部部长的时候,韩石山就批评他,后来还在批评,特别是对王蒙小说《青狐》中表现出的阴暗心理,做出了自己独立的阐发。这才当得起一个评论家的职责。在众多专业的文学评论杂志中,天津的《文学自由谈》,虽然不是专业杂志,但它表现出的生气,却是离真正的评论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