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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十六回 建祠伏兵

话说魏、崔这网个逆贼,横行五六年,做下许多的千年调,何曾替朝廷做一些事,都是为着自已。朝暮营谋,弄到这富贵,于其心不足,又串同客氏,带领魏良卿、侯国兴,把内库祖宗遗积下的奇珍异室,金珠玩器,都盗空去。又搜索海内贿赂供行,这是贵极了。封公封侯,赐田赐第,这是贵极了。出入舆从仪卫,称呼上公千岁,这是僭极了。倾动宫闱,矫杀妃嫔,肆纵番役,谋害忠良,这是恶极了。设兵马内卫,托心胆外镇,这是谋极了。魏忠贤对了这些干儿子道:“朝廷的事,我自一手拿定了,料必没人敢来阻挠我的。如今又蓄许多死士,结许多心腹,做我们的内应,只是天下的人心,哪能够收服得!”这些逆党便计较个神谋道:“如今人来称功颂德的,不计其数,都是纸上空谈。须要做些实事。窑地叫一个心腹官,上个本儿,说老祖爷有许多功德在世间,当建祠祝禧。以为海内人心都是感颂的。我们矫旨准了,就把这个首事的官儿,骤升两三级。这首事的地方百姓,加些恩典与他,自然处处效尤。这便试得天下人心归顺,这事都要着重在各处抚、按衙门。若是抚、按官做了主,怕府、县官不遵行哩!府、县官遵行了,怕百姓不出力哩!但是祠堂一动工,我们就要差个内相,赍些钱粮去助工监督。勒期造完,限几个参随去,采看官府缙绅的意思,缉访士民匠工的言词,遂月造册报来,我们就行去。报应如响,顺我的优赏,违我的显罚,人心自然畏服了。到完工之日,祠堂旁边,另造几十间兵房,差个武官去守祠,督这一营兵,日逐训练,耀武扬威,要压服人情。就着督工这个内相,与他一道敕命,再赐了蟒玉,镇守在这地方上,文武官员都服他节制。军马钱粮,都经他提督。这是做我们的外应。天下人伯他不归顺哩!是这等内应、外应俱备,还愁什么来?”自此神谋算定了。

第一个虎儿崔呈秀上个本,请建生祠,报答功臣。这一班逆党,做就的圈套,朝廷敕旨都在他们掌握中,朦胧准了。那趋附的孙如冽、潘汝祯、刘志选都来了。不但一天下都哄动了,就是那藩府海外也效尤了。正遇着连年荒歉,民穷财尽的时侯,不知费了民间几千百万的银钱,不知苦了民间几千百万的人力,不知坏了民间多多少少的坟墓,不知破了民间多多少少的风水,不在话下。

且说那造祠的光景,只见:

选佳地,竖崇祠,闹烘烘千工百匠,喝号琢声齐振耳;破青冢,掘枯骨,哭哀哀孤儿寡妇,捶胸颠脚可伤心。筑墙基,开八尺深沟布满桩木;建堂构,架五间大厦围绕雕槛。飞瓦连云,巍然独峙于胜境;金碧耀日,俨如天上之王宫。门赐金额,每题有:“崇德茂勋、普惠报功”。又标着:“诀在战先画定幄内”。面列石坊,上写着:“三朝捧日一柱擎天”。又对着:“功高社稷威震华夷”。公庭巨室,议罚议助平设金钱无算;菜佣典卒,拨夫拔役劳尽筋力谁怜。

且说那钻谋来督工之人,都是积年神棍,以势凌人,挟仇报怨。包揽钱粮经手,侵渔木石藏身。差来的内相张威如猛虎。参随这恶少假势是群狐。官府不能宁静,人民哪得营生。眼巴巴,忙碌碌,守得祠堂完了。那富家图个安逸过日子,小百姓做些生意养妻儿。哪知道这个狠太监倒加了一道敕命,赐了蟒龙玉带,久住镇守,拢害地方,没个了期。

且说那杭州城里,一个清正有寸名的黄乡宦,叫做黄汝亨,是个提学副使,丁忧在家。只见街坊上挨挨挤挤,嚷嚷聒聒,说道“送魏公神像进祠”。旌旗鼓乐,喧天蔽日。士女人民,游船满湖,都在西湖上来看迎人祠的。这黄乡宦也挤进祠去,气冲冲满肚子不平。头上戴一顶麻孝方巾,身上穿一件白布道袍。那些参随叱喝他。黄公也不踩,听得众人称赞这祠造得好。黄公便说道:“好便好,只是不久。”那些参随已自怪他穿这不吉之服,因为旁人说是乡宦耐住了。又说这不吉之话,惹来奤子的性发了,提起朱红棍来乱打。这黄乡宦一则吃了惊,二刚受了伤,三则忍了气,扶回家去,五日就死了。合府人都是为他衔恨的。那众乡宦,虽是兔死狐悲,正在赫赫的时节,哪个敢开开口儿!

这些参随越发放肆了。每月朔望,登记官府乡绅士民,来拜祠的都一一注明,送这个循环簿去,倒换一个白簿籍,用司礼监铃封印的。魏忠贤看过,照簿升降赏罚。因见遵化兵备道耿如杞、苏州兵备道胡士容,不拜祠,不申文,都差官旗扭解来京,诬陷两个死罪。为此倾动了海内人心。又差心腹出来做羽翼,参将靳廷桂为天津守祠官,游击钱体乾为河南守祠官,都司张梦吉为蔚州守祠官,百户枕尚文为浙江守祠官,到处献媚,劳民伤财。这个用他们为外援的,又选那商贾会经营的作耳目,发本银与他,遍天下去做买实,利息甚轻,只要他各处去访缉缙绅士民的言语动静来报他。但有言语不谨慎的。访了去,就立即祸临。因此天下人都不敢提起一个魏字了。这样威令真是旷古未闻的。正是:

劝君莫作千年计,一日无常万事休。

可笑那魏贼,活活里一个人,普天下造了祠,塑了像,要人拜他。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祝寿指迷

话说魏忠贤在天启七年三月十六日六十岁,传播遍天下。圣上颁赐彩缎四表里,宫花二枝,金、玉、羊、酒。各藩府都差官送礼,各边经、抚、总镇,各省抚、按、三司,都差人送礼。一时珍玩奇货,锦绣蟒玉,就是山积了。是日在朝三公、九卿、八座、西衙门,皇亲国戚,元勋世爵,人人齐来拜寿称觞,怎见得,但见:

衣紫腰玉,填门塞户光闪烁;金卮玉斝,镌姓雕名彩迷离。锦屏绣障,剧赞谀文。珍奇充栋,筐篚盈庭。层门悬帨,五彩炫目飘飘;高堂奏乐,八音贯耳洋洋。侍立着貂珰百人,个个蟒衣玉带;罗拜着文武千官,人人乌帽绯袍。宝鼎爇沉檀,香烟芳馥,舒卷结祥云;霞觞斟御酒,味色清醇,潋滟浮甘露。穆穆熙熙快睹一门余荫。趋趋跄跄竞颂千岁长春。

看那魏忠贤穿着大红蟒衣,戴着金线凌云的内相帽儿,插着钦赐宫花,束着百鹿玉带,虎皮披着椅儿,朝南坐定。但是皇亲勋戚,都不敢接见,礼帖也不收的。这原要存个国体,行礼不便。只因魏贼挟天子而令诸侯,威福大了,以此破格。是日满堂宾客。只有四阁下、一冢宰上坐,其余两列坐了。魏忠贤独自一个北面坐着,阶下百人奏细乐,堂上百人演杂剧。三公入坐。干儿义子杯盘往来,交相劝酬,极其快乐。

话分两头,且说那三十年前赠金周济那魏忠贤在患难中的相士。这相士自别了魏忠贤,径往终南山去修真养性得道了。明知魏忠贤做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恶盈贯满,杀戮过度了。做个游方道人,就这个生日来点醒他。怎生打扮?只见他:

竹箨为冠,短发蓬松雪满头;荷叶制衣,只身褴褛尘生面。五绺长须如旧,一双空手依然。曲曲的斑竹拄杖,紧紧的黄带腰缠。笑你们酒肉凡夫浑如在梦,哪知是土本形骸约略半仙。

看这道人走到魏忠贤私宅来,只见门上结成五彩新鲜。听来众乐喧阗,侯门深闭,仪卫俨然。有许多戴缠鬃大帽,穿着花锦红袍。又有那小帽滕绢散束着丝辫青绦。这道人对他们拜个揖道:“贫道要见上公。相烦通报一声。”众人笑道:“今日千岁爷的贵诞,里面都是三阁下、九卿、两衙门,在那里庆寿饮酒,希罕你这个人见?你做梦哩!哪个与你通报。可笑!可笑!”道人对众人道:“贫道是上公的贫贱之交。若得通报。自然相见的。”门上人便叱喝道:“唗!轻嘴!我们千岁爷与你这个游食道人相交,说这样没节骨的话!”拿瓜槌在道人头上敲敲道:“幸得今日是千岁爷的寿日,若是别的日子,就打死你了!”十多人把这道人一推,这道人动也不动。这些勇上道:“奇怪,难道他力气这样大!我们一齐去,偏要推倒他。”有百十多个人,都是有力气的将官勇士,上前去对着这道人拉个架子,众人一拥,只是不动。这道人赶来用手里这根杖,乱敲门上的鼓。吓得魏忠贤与合席的官员,只道是朝廷有旨来,又道是边塞上紧急军情报来,差人到门上问为什么乱击鼓?只见众人齐齐围着一个道人,又不敢近身。众人便解进这道人去。道人见了魏忠贤长揖不拜。魏忠贤坐着不踩,面色盛怒。道人对上拱手道:“列位大人请了。”踅转身对魏忠贤道:“与公一别三十年,公今富贵极矣,如何便相忘了?”魏忠贤大喝道:“妖道,这等发狂,放肆!难道咱与你相交吗?可恨!叫刀斧手绑起来,发到镇抚司去严究他!”道人说:“我风鉴一世,阅人多矣。难道我不识你这兽心人面!我当时再三叮咛你想个忠字。你今日如何做这许多逆天大罪的事!特来点化你,还不回头哩。”这道人把头向天点三点道:“魏忠贤你但能欺君、欺人,头上的可欺得吗?我自看你寸斩,狗彘也不吃你的肉哩。你今日恩将仇报,要杀我吗?你哪里杀得我。”把身子一摆,绑索寸寸断了。又把两只袖来一拂,一阵清风,这道人倏忽不见了。

魏忠贤正是弄权作威的时节,当着许多士大夫面前,恐怕这道人说出旧话来。又见他褴褛游食的道人,和他有交,是辱没了他。因此不肯认。哪知道他得道成仙哩。魏忠贤口中不说,心里暗恼。因此面上有惭色,意态甚是不欢。那一座都不欢了。

有个平日谄媚,惯逢迎,会说话的官儿,棒着一杯酒,到魏忠贤面前,笑嘻嘻地解说道:“今日上公华诞,感动上界神仙来庆寿,只因吾辈是凡夫肉眼,不识上仙,倨慢了他,便显这大神通,示谕吾辈。这也是千古奇闻,罕有的事。应在上公上,必然永享万春,与上仙并驾无疑的。”又有一员官棒酒过来说道:“当时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天下,富贵极矣。只求其寿,便去访仙,费多少力,也只在东诲上望着蓬莱,哪得见仙人。今日上公功德过于始皇,致有神仙来庆寿。可喜,可贺。”一座都来敬酒道:“难得,难得。”魏忠贤听了这两员官的说话,大喜起来。欢笑满堂,以为奇事。重新上席,叫梨园子弟演《裴航遇仙》杂剧,直饮到月落梧桐,东方日上。众人却不知这个道人当初救拔魏忠贤,今日又来提醒他。正是:

分明指与平川路,反把忠言当恶言。

魏忠贤贪心无厌,却又背义忘恩。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晏驾解谋

话说魏忠贤一心要图逆,布置都已停当,还有几个要紧衙门,也推个心腹做了。只要待他到任一两月,才好照应。不道天启爷病势渐笃,人心惶惑,除十干儿之外,这些党羽看见光景不甚如意,也骑着两头马了。有几个见机的,预先告病,或南迁、或外转,纷纷都脱离虎穴去。

那魏良秀甚是着急。一日领了儿子去见魏忠贤,直到书房里,魏良秀同儿子一齐跪在魏忠贤面前,抱着魏忠贤的脚道:“老祖爷成功之难如登天,覆坠之易如燎毛。我们费了许多的心机,事已成有八九。如今外边人心渐渐离异。老祖爷不早定大计,我辈都要骈首就戮哩!”魏良秀便掉下泪,指着儿子对魏忠贤道:“良秀已老,死不足惜。老祖爷看这孙儿小小年纪,也叫他受害!”这些后生也哭起来。魏忠贤看见他父子相向而哭,也乱了主意。一句话也没得说。良秀恐怕彰扬了,俏俏地领了儿子出去。魏忠贤对了良秀道:“二哥,你到晚些来。”

良秀是晚进去,千方百计用谋。这几日仓卒之际,只是一味矫旨,赐封荫、铁卷、田宅。客氏的儿子兄弟,都又荫几个锦衣卫都指挥。

不意天启爷八月廿二日升天了。魏忠贤要匿丧做事,不道外边合京城内外都嚷遍了。魏忠贤对这些逆党道:“今日事势如何?”魏良焕道:“今日的事,只有两说。不是坐,定是砍头了。”魏贼道:“你们且出去,恐有外变。”

可恨这逆贼不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哩。天地自然不容奸逆横行。二祖十宗,日夜照临,拥护万年基业。皇天生出当今圣天子,是个真命治世福人,日月重光,天地清宁。

文武百官于廿三日闻道驾御文华殿,一齐从乾清门趋出。到隆道阁道,忽然里面有十数个内相,在门内把手招呼道:“兵部尚书崔京来。”百官看见了,个个惊惶,便道:“所言公,当同众人公言之。天下事,岂是崔尚书一个人擅自主张得的?”崔呈秀就不敢进去。因此逆谋都解了。

钦天监官择吉,廿四日奉扈今上圣天于永登宝位,便得万年太平。颁诏天下道:

以明年为崇祯元年。

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钦服于典章。夷治民艰,将求宜于通变。毗尔中外文武之贤,缵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念茂新猷。所有合行事宜,开列于后,布告天下,戚使闻知。钦此钦遵。

四海臣民,人人喜欢,个个乐业。都说重逢尧舜世,共作太平人。正是:

圣主当阳齐一照,妖蟆魑魅尽潜踪。

这些奸党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合疏锄奸

话说魏贼势败身危,日夜忧煎。十干儿各自去弥缝,想个保身之计,没个人来见面了。天恩旷荡,遵祖制差他去守熹宗灵帏。是时与李贞、刘嵎分别,号咷大哭。

这两个人原是魏贼的左右手,大凡一切奏章事宜,未经御览,先是这两个人窃看,可行可止,悉凭他裁决的。若有一个字触着,便矫旨拿问,再经厂卫拷打,即时家破人亡哩。就是这些干儿子要上本,先与这网个人商议停当,才得上哩。向来凌虐缙绅,荼毒忠良,盗窃名器,广植恶党,变乱旧章,专擅朝政,滥邀温旨,都出这两个人的主意。又教着魏贼,但是入内在御前装点,做个假小心、假清廉、假人道、假辞让,就像傀儡提线索的一般。因此辞出这一日,魏贼扯住两人的手,心里孤栖惶惶,不忍割舍道:“你们送我上了高楼,撤了梯子去哩;此后再不能够和你们相见了。”三人又大哭。魏贼道:“你两个平日间千言万语,咱都依着你,做出这事来。今日偏没一句话儿分忧救着我吗?”李贞道:“这事非关我人谋不及,都是天心不容。如今只是一死而已。”魏贼道:“天倒肯侥我,只怕众官儿不肯饶我哩。”刘嵎道:“人情世态,理之自然。就是我们的心腹,也要洗身清,毕竟先上个本论我们的。且不消说那方正的人。我们做这一场大梦,今日打破了。他们还在梦里,正要说我们的梦话哩。”

话分两头,且说那上本建言的各衙门官。但见: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题:《为仰体皇上孝恩冀广锡类之仁事》;

云南道御史杨维垣题:《为朝野望治方殷,权臣欺擅久著,谨据直纠,以赞新政事》;

通政司通政使杨绍震题:《为大奸叛迹已彰,群孽逆谋未净,歼巨魁,逐胁从事》;

工部虞衔司主事陆澄源题:《为恭承明诏直陈利弊事》;

提督学校监察御史贾继春题:《为圣明御极,言路宏开,直纠不忠不孝之臣事》;

兵部武选司主事钱元悫题:《为圣治维新,群奸见眈,谨陈隐慝,以息纷嚣事》;

贵州道御史吴尚嘿题:《为贼臣之身已去,贼臣之恶未暴事》;

浙江嘉兴府嘉兴县恩贡生钱嘉征奏:《为请清宫府之奸,以肃中兴之治事》;

刑部广东司员外史躬盛题:《为直发欺君误国之奸,恳祈速正典刑,以光新政事》;

工部营缮司员外郭兴言题:《为神奸巳除,祖宗大法未立,谨再悉罪状,以祈睿断事》;

抚宁侯朱国弼题:《为谨遵诏旨,直述臣情,并纠贼臣罪状,以祈处分,以光大政事》;

福建道御史王会图题:《为跋扈权奸,大玷官方,谨据实直纠,乞赐严题,以伸国法事》;

上林苑监典簿樊维城题:《为逆珰反状宜诛,众正沉冤宜白,以杜乱萌,以维泼运事》;

浙江道御史龚萃肃题:《为贼臣罪状未悉,遗贤召用当殷,谨请睿鉴,以光新政事》;

户部河南司郞中刘应遇题:《为天下有六大苦情,神人共愤,仰祈矜豁处分事》;

礼部仪制司郎中刘梦潮题:《为权奸簸弄已久,流品静观自分,据显案以参众论事》;

福建道御史李思启题:《为一明奸珰,严加处分,万年实示,宜速行改正事》;

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徐吉题:《为直纠贪险奸逆穷奇,以伸国法以雪公愤事》;

户部广西司员外王守履题;《为逆珰之罪甚明,诛殛宜速,奸党尤存,罢斥宜亟事》;

中书舍人吴之瑞奏:《为逆珰毒焰迷天,沉冤饮痛有日,沥血陈情,恳寮诬陷事》;

太常寺少卿阮大钺题:《为凶逆罪恶滔天,神人朝野共愤,恳乞立斩以光新政事》;

吏科给事中郭如暗题:《为元恶既除,辅奸未尽,恳乞大奋乾纲,以伸公论事》;

户科左给事中李觉斯题:《为权逆未正国宪,伏乞一怒,以畅仁明之怀事》;

南京兵郡右侍郎岳元声题:《为权珰罪状已著,举朝公论宜符,恳乞亟斥显奸事》。

是时魏贼余焰未息,羽翼未散。困此论魏贼的少,论崔呈秀的多。圣上仁明,大开言路。举朝大小官员,以至举、监、生员、小民纷纷上本。一月之间有数百本。都是数魏、崔两个逆贼的万恶滔天,一一都经御览,片纸不遗。只是温旨安慰这魏贼,也不责治言官,也不准行奏章。天资英敏,都批道:“朕自有独断,深谋远虑。”臣下凡愚,那能窥测圣意,不言而治。

这些魏党,情知理亏,一个个来请告求去。初然一两本,还是慰留的。各衙门又上本,把平日所为的事,一盘托出了,送他断根。崔呈秀只得守制回去。其余九卿八座,一时骤升、赐蟒玉的,个个称病,都与他驰驿去。却是阴消阳长的气象。魏贼也请归私第,把诰命、封爵、券书都缴还朝廷。奉旨以公降为锦衣卫指挥使。侯降为指挥同知,伯降为指挥佥事。自后朝廷渐觉清宁。查看魏、崔恶迹,到悉知串同客氏矫杀妃嫔、盗窃宝藏,便动了圣怒,大发雷霆,即时差官旗擒拿魏、崔二贼并客氏,扭解来会同九卿科道勘问。一面差五城御史带着五城兵马司官,封锁三家在京邸第。一面着兵部马上差人,星夜分头到肃宁县蓟州城,着彼处抚、按限同府、州、县官,籍没魏、崔家产。但系本上有名的弟侄亲族,俱拿到官监侯。其抄出三家奇珍异宝,明珠古玩等物,造册解进检验,仍归内库。其首饰银两衣服缎匹器皿,与房屋田地等类,俱着地方官,变价充助边饷不提。

且说魏贼被那官旗拿来,也发镇抚司羁侯。自觉心虚时哀鬼弄人,日夜看见无数披发赤身,奇形怪相的来打他。魏贼只是磕头求告不解。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这魏贼不知如何勘问,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邻县投缳

话说魏贼虽然在镇抚司,倒是亨用的。为什么来?这本司的理刑官和那些狱卒,都是他的牙爪,平日间受恩的。就是各衙门问官,也是往日有些情分的,踌躇难下手。因此十一月十三日文书房特传出圣谕一道:

朕览诸臣屡疏,陈列逆恶魏忠贤滔天大罪状,朕已洞悉。切思先帝以左右微劳,稍加恩宠。忠贤不思尽忠报国,以酬恩遇,乃逞恩植党,怙恶肆奸,擅作成福,难以枚举,略数其概。将皇兄封成妃李氏,假旨革夺,至今含冤未雪;威逼己封裕妃张氏,立致捐生,虽死九泉,其目未瞑;借旨擅将敢谏忠直之臣,罗织削夺,惨毒备至,串同心腹,酷刑严拷,诬捏赃私,立毙多命。他若蹇谔痛于杖下,善良枯子立枷。臣民重足,道路侧目。而奸恶身受三爵,位崇王等,极人臣未有之荣。通同容氏,表里为奸。当先帝弥留之时,犹复叨恩进秩,无有纪极。今赖祖宗在天之灵,二犯罪恶次第毕露。朕心又思忠贤等,不止窥攘名器,紊乱刑章,将我祖宗蓄积库贮传国奇珍异宝,金银财物,朋比盗窃,几至一空。何物神奸,大胆乃尔。本当寸磔,会梓官在殡。姑置凤阳。即将二犯家产,着锦衣卫会同五城御史,亲诣住所,将家资庄田,及违禁等物,尽数籍没入官,逐件开列具奏。其原籍违式服舍等项,着落有司,清查具奏。如有隐慝等情,许据实纠参,一并连坐,亦不许株连无辜。其冒褴弟侄亲属,俱发姻瘴地面,永远充军。呜呼!大奸脱距,国典用彰。自罹于辟,情罪永孚。

特谕

魏贼即时收拾起身,点那平日养的壮土一千人,买着麻布袋一千只,包裹着金银缎匹,雇着一百乘车子,骡马一千匹,都装着货物。魏贼自坐在大轿里,周围近身的,都是向来受恩的。死士三百人,腰刀手箭,紧紧地护着轿子。前后都是精壮家丁七百人,长枪短棍,极锋利的器械,挨挨挤挤,簇拥着珍珠宝贝,金银财物的车辆、骡马驼子。又有掌鞭推轮夫役六、七百人,都带着利器在身。这魏贼意气洋洋,面色又狠狠的,前往凤阳,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说这崔呈秀,日夜着心腹在京师里打听,报道有这个本上了。崔呈秀连忙差人去报魏贼,通个消息。崔呈秀在家里听得驾上差的官旗到来,在花园里搂着爱妾肖氏,饮酒作乐一日,大醉。到夜深分付众丫鬟道:“今晚不消你们在这里服侍,都去吧。只要小奶奶一个伴着我。”崔呈秀叫肖氏灵犀一榻儿坐了。听得外边巡更的锣声三下了,崔呈秀酒醒,双眼泪下,对着肖氏灵犀道:“我的罪业重大,冤仇众多,朝廷决不轻处我的。何不自尽了。落得个干净,全尸是为上策。只是心里放你不下,又去嫁人。外边人慕你的姿色声技,自然抬爱你的。只是我做了一生好汉,杀了多少强项的官儿,在我手里独不能保全你。”这灵犀大哭起来,便抱住崔呈秀道:“小婢子蒙老爷大恩极宠,十年享用太过。愿杀身以报。既服事过了尚书,哪里还有高似老爷的。老爷请放心,待小婢子先自尽。”灵犀便在床上拿一口宝剑,拔去鞘,先自捋死了。可伶一个美妇人,便玉碎香消也。崔呈秀抱起灵犀尸首,放在榻上大哭磕头,自家含泪,便挂在二粱上缢死了。

且说这肖氏,原是三河县一个名妓,号叫做灵犀。其父叫做肖成,其母叫做翠梅儿。有个庶母叫做文楼儿,有个亲弟叫做肖惟中,乳名叫做晚哥子,呈秀在兵部弄个都司官与他做的。灵犀生在宝坻,乳名宝娘,姿容绝世,歌舞无双,虽然生长在青楼,不是那依门献笑之流。吟诗、写兰、弹琴、着棋,真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崔呈秀是个好色之徒,千金娶了她,锦衣玉食,极其奢华,爱她似掌上珠。崔呈秀虽有美妾百人,看了灵犀。便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因此灵犀时刻不离左右。灵犀天性乖巧伶俐,善能逢迎会意,若不自尽,崔呈秀这个煞星,好不凶狠哩,肯留她把别人受用,垫自已的舌根哩。灵犀只一死,倒做了个烈归。长安道人有几句赞他道:

灵犀灵犀,崔老一个大司马,曾不若汝之风尘女子。始逼父母之命而失节,终禀丈夫之气以殉身。虽无韩郡君桴鼓军中之概,却有虞夫人短剑江头之烈。可惜你空有一点素心,恨不得其人耳。

是时天启七年十一月初六日,崔呈秀嫡弟贡生崔钟秀报了本州知州赵公,即便申报上司,随委本州公同本城守备肖公,并巡捕官吏书,带领仵作,亲到本官家内查勘,本官委系在本宅书房二粱上,用汗巾缢死。各官眼同将尸卸下,停枢在家,其妾肖氏,用剑自刎,并侯勘不提。

再说魏贼行到阜丘县,附郭一个镇上,天色将晚,一排的太小饭店,都是魏家这一行人歇息了,这魏贼只看一家房屋大的住下,卸进行李,把这金珠宝贝银两收在自家房里。其余锦绣缎匹等件,收在家丁六十儿房里。魏贼却好坐下不多会儿,自家带来的厨夫,整备了许多的美食进来,摆上一桌子。亲随的小内相斟酒才吃得两杯儿,只见外边有个人来,房门前跪倒磕头。魏贼看时,认得是崔呈秀的亲随家人。这个人便在帖肉的汗衫上带儿里,拆出一条纸来,递与魏贼。崔呈秀因魏贼不识宇,略写几句,把心话教家人口传。这人就着魏贼的耳朵,说道如此如此。又把纸上的事,念与他听。魏贼知道杨通政这本说得狠了。崔呈秀说要自尽,魏贼吓得魂飞魄散,也寻思要死。酒饭都吃不下了。分付众人道:“路上辛苦,早些歇息,明日好早起身赶路。”众人各自去宿了。

只有一个李内相,叫做李朝钦,原奉钦差,押送到凤阳的,紧紧随身跟着,也是平日受魏贼恩惠的。虽奉上命,只是一路小心,不敢违慢的。魏贼对了个心腹家丁六十儿,掉泪道:“崔二爷差人报道如此如此,他也要寻个自尽了。我的罪又重似他,岂可活了!”李朝钦在旁边说道:“老祖爷且不消着急,原是特旨降发凤阳的,且到彼处,再作理会。”便去收拾床铺睡了。

魏贼哪里睡得着。这李朝钦便鼾鼾的打齁。魏贼只听四壁厢人静,已是三鼓了。悄悄地坐起来,瞧着李朝钦睡得呼呼地正浓哩,便在自己腰里解下鸾带,悬在梁上缢死了。李朝钦忽然在梦中惊跳起来,只见魏贼挂着,便吓倒了。口里都叫不出,一交跌在地上。一会儿醒过来,心里想道:“驾上差来押去的,如何复命?少不得是个死。”也在梁上自尽了。六十儿因在外厢歇息,一毫不晓得。天色未明就起来收拾行李,早饭完备,到房前请起身,说了两遍不啧声。六十儿便推开了房门,只见双双的都缢死在粱上了。六十儿便嚷将起来。那时饭店主人并地方人,都着了忙。急急地报本县,转申报上司,题本奏闻。是时行孪都抢失,护从人都逃散去。旨下,着地方官暂理听勘。正是:

泼天富贵今何用,三尺麻绳伴送终。

家丁六十儿收殓时哭道:“老爷枉做了一场大梦,今日见阎君不知怎的。”旁人道得好,生前是个阳梦,是他受用,是他作业。死后是个阴梦,是他受苦,是他懊悔。如今阴梦重新再做起。

忠不忠兮贤不贤,留与人间作话传。

笑骂由他彪虎类,千年万载污青编。

已上阳梦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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