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清华园中有几位著名的人物,号称“清华三荪”,他们都是著名的单身汉。其中有个哲学家叫金龙荪的,也就是金岳霖。就是这样一位学界泰斗,为了一个爱慕的女子,安静地守候在一旁,这一守,就是默默地奉献自己的一生。
他爱得深沉,爱得深邃,也爱得深刻。郁达夫曾有一句诗说:生怕情多累美人。我总觉得,这一句话放在金岳霖身上再合适不过。
林徽因和梁思成夫妇家里几乎每周都有沙龙聚会,“太太的客厅”在当时颇负盛名。金岳霖始终是梁家沙龙座上常客。他们这一群中国知识界的精英,志趣相投,交情至深,一直都是毗邻而居。据说林徽因居住在哪,金岳霖就会默默陪伴在哪。他以这种温和的方式默默守护心中至爱的女子,不离不弃。
一九三一年这一年,林徽因大半时间都在香山静养,她的心回归到初时的美好平静。直到有一天,梁思成从外地回来,林徽因突然很沮丧地告诉他:“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完这句话,林徽因自己也有些惊讶,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上这个沉默的男子呢?林徽因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她只是被这个愿意为她默默付出一切爱的男子打动,对他生出了不由自主的依恋。
梁思成听完这句话,并没有表现得多么的惊讶,相反,他一夜沉默不语,可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他对林徽因说:“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愿你们永远幸福。”
但林徽因毕竟是清醒的,她明白自己已经身为人妻,亦为人母,是不可能再别有所爱的。即便爱,也只能默默收藏在心里。后来,她曾将思成的那句话讲给金岳霖听,金岳霖感慨道:“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从此三人终生为友。金一直跟着梁、林作邻居。
沉浸于建筑学术的梁思成,曾有一段时间为了古建筑上的某个数据而在房顶上上下下,金岳霖看在眼里,觉得有趣,就为梁林夫妇编了一副对联:梁上君子,林下美人。这一副对联可谓是嵌名对,将这一对令人羡慕的伉俪完满地以郎才女貌的称赞道出。梁思成听了很高兴,紧接着重说:“我就是要做‘梁上君子’,不然我怎么才能打开一条新的研究道路,岂不是纸上谈兵了吗?”可林徽因并不领情:“真讨厌,什么美人不美人,好像一个女人没有什么可做似的。我还有好些事要做呢!”听到这一番话,金岳霖更为林徽因这种不恃美自傲的内秀打动。
无论是在和平的日子里,还是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岁月中,金岳霖始终默默地陪在林徽因的身边。当乱世中他们暂时分散一段时间后,又一次相聚,仍是那样的快乐。比如后来由于战事的原因,北平的许多知识分子纷纷南迁。1938年3月初,联大的教师和学生陆续开始从长沙来到昆明,他们当中有老金。他和思成与徽因一家及其他好朋友快乐地重逢了。徽因开心地给她的好朋友费慰梅写信道:“我喜欢听老金和(张)奚若笑,这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我忍受这场战争。这说明我们毕竟还是一类人。”
有的时候,金岳霖也会替徽因写信给费慰梅,这在后来被记到了她的回忆里:“三天以后,老金给我们写了一封信,叙述他的最初印象。‘要是你们在这里,你们会看到在陌生的环境中的一些熟悉的面孔。他们中的有些人身上穿的只有一套西装或一件长袍,箱子里叠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另外一些人则能够找到一所合住的房子。张奚若一家比我先来。中研院图书馆也快迁来了。梁思永和李济几天内就能到达,赵元任已经来好几天了。我想这里像在长沙一样,将会有某种微型的北京生活,只是它在物质上是匮乏的。可能天气是例外。太阳非常明媚,正像徽因昨天对我说的,有些地方很像意大利。’说到徽因自己,在长久离别之后他形容她:‘仍然是那么迷人、活泼、富于表情和光彩照人——我简直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形容她。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再有很多机会滔滔不绝他讲话和笑,因为在国家目前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多少可以讲述和欢笑的。’”
可见这一群赤诚相见的朋友们,彼此是多么的坦荡,不需要猜忌,不需要遮掩,不需要嘲讽。这样的友谊,纵便千金亦难求。
林徽因一直身体状况就不大理想,她后来的英年早逝,一度使金岳霖悲痛万分。那一天,适逢他的一个学生到办公室看他,金先不说话,后来突然说:“林徽因走了!”一边说,一边就号啕大哭,完全不顾忌还有他的学生在场。他两只胳膊靠在办公桌上,几分钟后,才慢慢地停止哭泣。他擦干眼泪,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对于这个让他君子般地爱慕了一生的女子,他写了这样一副挽联:
一身诗意千寻瀑
万古人间四月天
我相信,这就是爱情,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带给相爱之人的将是一种永恒。什么样的爱情才能足够?我们欢乐地度过每一天,永恒的爱,无限的情,难道还不能满足?为什么要离开呢?你被召唤进天堂,从此我只能独自在窗前眺望,我知道,你正在天上看着我,闪闪的星星就是你的眼睛。对于我,不需要回报,不需要旁人的同情,你允许我爱你,便是我最大的安慰。
苏东坡用了十年都舍弃不下的,是那种相濡以沫的亲情,他受不了的不是没有了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少了相濡以沫的王弗。在梦里看见的也是那些琐碎的片段,在那些琐碎的片段里,凝结着挥之不去的亲情。红尘之中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执子之手是一种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种境界,生死相许也是一种境界。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最为凝重的、最为浑厚的爱,那就是默默奉献。那是日久天长的爱的渗透,那是奉献给彼此生命中的温暖。
如白落梅说的那样,人之用情是多么的不同。徐志摩深爱林徽因,但当林徽因转身离去之时,他空落的心需要另一段感情来填补,所以他会爱上陆小曼,会为另一个女子付出所有。梁思成,这位曾经与林徽因海誓山盟,与她携手一生共度一生的男子,到最后也只是云中过客,结束一个故事,重新开始自己的另一个故事。风华绝代的林徽因终究还是被他装帧在过去的岁月里,是不忍碰触,还是不愿碰触?
林徽因去世后已经过了许久,当人们渐渐已经几乎忘记了她的时候,有一天,金岳霖很出人意料地出面请挚友知交到著名的北京饭店赴宴,没说任何理由。大家都过去了。弄了半天,大家还闹不清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老金为什么要在今天请大家吃饭。直到开席的当儿,金岳霖站起来,说:“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闻听此言,那些老朋友望着这位终身不娶的老者,无不默默落泪。情深若此,林徽因这一生,自当无悔。
也许很多人都想知道,林徽因是否爱过金岳霖,她对金岳霖的爱又是哪种,是因为感动还是真的动了真情。也有相当多的人都变着法儿从老人那儿掏出他和林徽因之间的种种故事。可是,他一直咬紧牙关不松口,不吭声。可是后来,他还是说了一句话:“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说,”他停了一下,“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他说完,闭上眼,垂下头,沉默了。
许多年后,年近九旬的金博士在医院中苦挨最后的时光。当有人将一张林徽因当年的旧照呈在他眼前时,老人忽然来了精神。他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喉头微微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哽在那里,却又一言未发。他紧紧捏着照片,仔细端详。许久,才抬起头,像小孩求情似的说:“给我吧!
林徽因死后,金岳霖再不能陪伴她左右,孤独的他只能依靠往日的回忆度日。后来,梁思成也相继离世。晚年的金岳霖和林徽因的孩子们住在一起,他们都喊他金爸。或许他们都明白,这个老先生用最真最深的情感爱了他们的母亲一生一世,所以亦值得他们永远尊敬爱戴。
世间男子有千千万万,可是如金岳霖如此痴情一生,却实在罕见。有人告诉我,流星会有求必应,我在这星空下许愿,我在星空下等待,等待能有一颗星星会被我感动,它可以划破那寂寞的夜空,带着我一同降落到你的梦里。我在哭泣,因为我在想着你。爱,为什么会能够如此深沉,生死以之,我从陆游“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句中似乎得到一丝感悟:陆游和唐婉的夫妻****,虽说在现实世界中存续的时日无多,却早已经一点一滴地“转存”到了各种有情万物之中,恰似把真情实爱存入了瑞士银行,可以稳稳地收取利息。人间的万事可以消磨殆尽,而****的清香却永远会历久弥新。对于金岳霖来说,他并没有得到陆游与唐婉似的进一步的爱情,可是,他愿意在这样默默的爱恋中,走完一生,亦无憾。
真爱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