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到人间草木知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是那么的偶然,匆匆的来,倏忽而至;当然,许多人也是那么突然的,匆匆的去,仿若人生像天际那颗陨落的星辰。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同样的,婴儿啼哭过,仿佛它对前方的未知有着先知般的恐惧;同样的,蹒跚学步,牙牙学语,记得那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同样的,懵懂青春,干净的小脸上,一双好奇的黑色眸子打量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那时,你我还不知道它前方是莺歌燕舞般的美好,还是黄沙漫天似的寂寥。
可是,这偶然中似乎又藏着那么一点什么东西,说不出,道不明,微妙的,有人称它为命运。那么,这样说来,当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在这偶然当中似乎又有着那么一点命运的安排,让人觉得似乎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一切的开始其实已经预示着什么结局,正如四季的次第更迭,又如日月的白昼交替。世间事大抵如此。
有人说,人是被造物者抛到了这个世界上,所以注定是孤独的个体,寂寥是本然,渴望爱,渴望温暖,渴望理解,渴望关怀,便成了我们的本能。你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还有那南飞的大雁和潺潺的溪水,固然是大自然的天工造化,可是那袅袅的炊烟,温吞吞,却充满别样的更让人温暖的人间气息。如果让你拿琐碎的、然而丝丝入味的生活,去换天边鸟儿的自由,你,告诉我,愿意么?
我们有太多太多身不由己,生命在我,然而似乎常常又是没得选择,比如,我们的到来,为何就有人衔玉而生在王侯世家,而有的人只诞生在那卑微的圈棚。这不是你我可以解答得来的问题。外面的世界始终是浮躁的,能稳住内心,便是最好。只可惜,这类聪慧的人并不算多,而能参透其滋味的女子更是稀少,也许,林徽因算是其中一个。
你看,多少人曾为她的一颦一簇而心醉倾倒,恰似为了看那溪边的垂柳新叶,而爱上了吴侬软语的江南,温暖的春天。你看,世间又有多少具有这样甜美迷人容颜的女子,可是那些才子在弱水三千中,只愿饮这一瓢。这个人间四月天一般令人向往的女子,她笔下春风化雨似的人间,简直透着新雨后泥土气息;那空灵而晴朗的生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一切的一切,怎能让人不爱羡那不息的变幻。
固然有不乏其素雅容颜的江南水一样的女子,可是却没有她的可堪细品的意蕴,那是一种令人不敢轻触、甚至不敢正视的美妙。她是姹紫嫣红的春天,倏忽的一生,让人惋惜时光竟然不肯慢些。或许,这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吧,也因如此,不负了她那似乎不曾老去的容颜,每每让人想起时,都禁不住欣慰一笑。
她似乎永远都是一杯淡雅雨前龙井茶,那素净的芬芳在每个人心中久久地萦绕,在口中慢慢品味,余音绕梁似的无法散去。哦,恍然大悟,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香醇的烈酒才能醉人,不是只有疯狂的热恋才会刻骨。有时候,一份清淡,更能历久弥香;一种无意,更让人魂牵梦萦;一段简约,更可以维系一生。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
林徽因给人的感觉,虽有小家碧玉的恬静,却不曾有她们那琐碎生活的小女人的狭隘;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却完全没有那脂粉气的庸俗缠绕。她的性情温和,恰好地调和着女人所有的美德,她活得乐观而执着,爽直而活泼。所以她的生命不平淡亦不高调。情之所至,心向往之,不必遮掩。对于感情的真诚,使她可以坦然面对痴心的追求者,拒绝,却不曾给别人带来粗粝的伤害。当然,她也是一个棉花刺猬似的女子,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所以,也不曾被他人所伤。
她是那样的柔婉又坚忍,诗意又真实,水仙般的洁白美好,百合般的芬芳奇妙。钟灵毓秀的女子,自是不肯屈服于平庸的世间,她以自己那绰约的智慧行走世间,姿态轻盈,步履曼妙。纷扰红尘中,多少人企盼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不需要浓烈相守,只求淡淡相依。
似乎这样的女子,于世间的一切一无所求,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似乎她的一切却一无所缺,是苍天的眷念吧。虽然,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是,却有这样一群人,总会在腐朽中生出传奇,在荒漠里找到江河。是的,人是如此的渺小,总没有丝毫的力气去将这个世界改变一草一木要,而且,面对着日复一日太多的未知,前方的雾凄迷,遮住了视线,想要风轻云淡地度过一生,真的太难。许多人都做了岁月的奴隶,或是自甘平庸,降服于时光的打磨,任其苍老,凋谢,又或,匆匆地跟在时光背后,忘记自己当初想要追求的是什么,如今得到的又是什么,失忆,随波逐流。
只有那些敢于直面人生、心明如镜的人,才会聪明地守住自己的内心,那份恬淡透过神态,铺展出来,这恬静所具有的力量,仿佛即便沧海瞬间化作桑田,都没有什么值得惊奇,与自己的生活,都与之毫无瓜葛。
究竟要以何种姿态行走于世间,究竟怎样才不至于跌倒,究竟要怎样才可以做到不被人忘记?尤其是女子,在这个本就被男子的身影遮蔽的社会,是多么的容易消失在他的光环下。而且,常常是,一个男子爱一个女子,爱的是她青春的朝气,是她年轻的容颜,是她的冰雪般的聪慧。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愿意承受岁月的变迁?爱上她那颗被生活打磨得累累伤痕的心?所以,古代那些屈指可数的才女身边的男子,曾在她们的生命中来了又消失,有几人能做到去了又还呢?然而,正像白落梅说的那样,林徽因似乎做到了,她让徐志摩怀想了一生,让梁思成宠爱了一生,让金岳霖默默地记挂了一生,更让世间形形色色的男子仰慕了一生。
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一座被喻为人间天堂的古城,曾使多少人迷恋、向往。那江南水乡的清秀,恰如美人的面庞;那诗情画意的美景,是才子笔端的墨香。林徽因原籍本是福建闽县,也就是今天的福州。再往上推,祖籍要算得上是河南。而她说,杭州是“一半家乡”,因为她诞生地便在此——杭州陆官巷,她祖父林孝恂的寓所。那座充满诗意的古城的一个角落,那风光不与四时同的季节,那风情万种的土地,也因了这一份来自人间的礼物,在婴儿的啼哭声中,而更增色几分,喜爱白莲的她,会生于莲开的六月,这似乎也在冥冥中有着一丝牵挂的味道。
生在这样一个本就得天地之灵气、韵味十足的地方,已经足以令多少人艳羡不已,何况,林徽因生来便具有的显赫出身。林徽因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林孝恂考中进士,历官浙江金华、孝丰等地。其父林长民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擅诗文,工书法。而祖母游氏又极端庄典雅,也是位美丽女子。
林徽因这个名字是来自她的祖父。《诗经》中曰:“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祖父从《诗经》取“徽音”两字为她命名,别有心意,因为她是祖父长子的头生孩子,又是个女孩,所以老人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她不但可以文雅美好,而且也为家族带来更多的子嗣吧。徽因(后将“音”改为“因”),这个如此诗意的名字在这一刻,便与这个注定要书写一段传奇的女子结伴,走完她一生的道路。
有人说,觉得林徽因是“一位高雅的、可爱的姑娘,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或许不无道理。她总是给人以一种一件美妙无比的艺术品的感觉,或者,更准确地说,林徽因本身就是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一位天生聪颖的艺术家。所以,她对于艺术的选择,对于建筑的痴迷,对于自然的鉴赏,是那样的独特,又是那样的精致。似乎,她的出生已经铺垫出她的故事。
据说,集美貌与才情于一身的林徽因,那娇小玲珑的容貌得自祖父母的优点——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眸像极了祖父,而那秀气的脸庞则更像祖母。或许人都对与自己相像的他者比较有好感,所以林徽因的祖母也不例外,在对这个孙女的感情上尤其宠爱,甚至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祖母竟不要林徽因母亲照料她,放在自己卧房里绕膝左右。林徽因的父子林长民,也是一位充满才情的谦谦君子,他1876年生于杭州,二十一岁时通过了生员的考试,入杭州语文学校攻读英文和日文。和他那个时代的许多其他才子一样,林长民也选择了出国读书这一条道路。所以林徽因小的时候,并没有和父亲常在一起的日子,而后来那样密切的父女关系,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童年缺憾的补偿。有人说,注定在世上的一辈子一切都是均匀的,在此时此地你拥有了,那么在彼时彼地,你或许就将失去。而你此时此地所缺少的,或许,它正在彼时彼地等待着你,不缓不急。一切,只在时光。
【02】 江南晓风伴雨声
正如澄蓝的天空也并不是永远晴空万里的,人的一生也是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的风雨洗礼,或是细如牛毛的密织的雨帘,或是倾盆而下的急雨。而这一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外人看来,林徽因必是自小便生长在一个父慈母爱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中的。然而,正如玉也有不如意的瑕疵一样,一切事情往往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般美好。
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在当时算得上是一个著名的学者,也是一个颇有些声望的官吏,他的诗作非常不错,而且,一手漂亮的书法在他的朋友中间也很受赞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他已经出落成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时,家里为他办了一门亲事,这位成亲的女子便是林徽因的母亲。此时的林家,已经算是当地很不错的了。
虽然林氏早年在福建也算是望族,可是却并没有一直如此,至少是到了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这一支时,家族的声势已经式微,甚至沦为布衣,而林孝恂所拥有的成绩,实在是靠他自己勤勤恳恳地耕耘得来。为了拼打出一片自己的天空,首先要讨生活,糊得了口,林孝恂年轻时曾做过富户人家的教书先生,已没有了养尊处优的公子生活。林徽因的父亲在回忆他的父亲时说:“爹别就人家教读,与年所入不过数十千制钱,家计贫苦。”实在是难以想象,后来有如此发迹的林家,竟然有过这样捉襟见肘的生活时期。据说,有时林孝恂买一个梨子回来,儿女不能尽兴解馋,只好切成一片片分给几个孩子。
机遇总是青睐于对生活用心之人的,林氏家族之所以出现转机,算起来也是始于林孝恂考中进士的那一天。一直到今天,林氏家族的后人仍保存着一张当时林孝恂在浙江任知县时拍摄的全家福照片——在县太爷衙门后院,下青砖铺地,上枝叶扶疏,一切是那样的自然淡雅,丝毫不见那种雍容华贵的做作气息。照片上人物,男性都长袍马褂,瓜皮小帽;女性则偏襟大袄,额上扎青缎帽箍。让人一看,便知这是怎样的一个诗书传家的家族了。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祖父林孝恂曾在杭州地区的金华、孝丰、仁和、石门、海宁诸州县,任地方长官,最后代理了杭州知府。做了官的林孝恂,虽然进了官场,按理说恐怕会像其他官场中人一样,随波逐流,整日参与进尔虞我诈的生活,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他却仍然不脱书卷气。二十世纪末浙江石门民间,曾有人发现林孝恂手书的对联:
书幌露寒青简湿
墨花润香紫毫圆
这几乎完全是一个痴情于诗书之人生活的写照,质朴而不失情趣。或许,正是这样的志趣,这样的生活方式,才使得林徽因的祖父得以在那样一个昏沉的世代里得以出淤泥而不染,亭亭净直。
林徽因的祖母游氏也是一个喜欢诗书的女子,尤其是对典籍和书法有着很深的痴情。
祖父母的诗书济世传家精神,在无形中深深熏染着这一座杭州古城的林家庭院,所以林家子女教育也不分性别,女儿照样随男孩子一起启蒙,她们日后个个能诵诗写字。家塾设置的课程,甚至还延请了国学大家林琴南,外籍教师华惠德(加拿大)、嵯峨峙(日本)来家教习英文、日文。在当时,能有如此深远眼光,看到西方文化学习的必要性的中国人家,即便是在望族中也不多见的。
林徽因是如此的幸运,生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中。有人说,一个人的气质培养绝不是一代人便可以完成的事,它需要家族上溯至少两三代人的积淀,才有可能到这一代完成。看来,此言非虚。小徽因到了五岁时,她的大姑母林****成为她的启蒙老师。林****是清朝末年的大家闺秀,自小接受私塾教育,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算样样精通。正是这位娴静优雅、知书达理的姑母,教会了林徽因读书识字。每每红日初升的清晨,或是暮色四合的傍晚,总能看到小徽因手捧一册册线装书,在那里软声细语地读着经典诗词。也许她读不懂那字里行间的意思,读不懂那作者诗意的情怀与抱负,读不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因此而爱上了书,爱上了淡淡的墨香,爱上了那方方正正的方块字所给她带来的奇妙魔力。
小徽因初露文学才华与她那似乎出于天赋的艺术气质,大概是她六岁的时候。长大后的林徽因曾经写有一篇散文,在文中,她透露自己六岁得过水痘,现在的小孩子也一样——儿童都要经历一回的这个疾病,在她的家乡,这个病人们通常叫“水珠”,许多小孩子都会忍不住这种病痛而哭天抹泪。奇怪的是,徽因她竟然不像许多儿童那样感受难忍的病痛,却说:“当时我很喜欢那美丽的名字,忘却它是一种病,因而也觉到一种神秘的骄傲。只要人过我窗口问问出‘水珠’么?我就感到一种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