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多时,已看到前面一片冲天的粉红,似焰似霞,如梦如幻。恪、寅二人正停下来等我。我收回纷飞的思绪,理了理飘散的长发,小跑两步跟上,被承恪轻轻握住了手。再行几步,巍峨宫门已在眼前,门楣上苍润遒劲的四个大字:灼华仙宫。一进门就感到气势逼人,甬路两边分列着四十八个银甲戎装的卫士,卫队之后又紧随着四十八个花枝招展的粉衣宫娥,个个敛声屏气,严肃庄重。走过这九十六个卫士宫女的仪仗,长长的甬路也走到了尽头,又是一座殿门,上书“垂云”二字,此乃中堂,灼华宫的二进院。院门两旁列着二十四个绿衣宫娥,为首的两个打开殿门,迎我们进去。穿过中堂再行,有一匾额曰“映月”,方是三进内堂。内堂分列着十二个蓝衣宫娥,为首的两个引我们到后院,院门上书“挽霞”二字,却并未设门,只用珍珠串成垂帘,于是宫娥打起垂帘,引我们入园,方退出了。
挽霞桃园中早已设好了席位,只是天帝天后没到,众仙皆不敢坐,攒三聚五地站在门前闲话。天宫确实不冷,甚至还挺暖和,估计就要穿轻纱来也不为过,偏我今日衣着郑重,一番折腾早已出了汗,伸手向袖中掏扇子。袖袋中两把扇子并排放置,我的手在它们之间迟疑着,不知是该低调些用云雀水仙扇还是该正名归位两处凤穿山茶扇。承恪早已洞察了我的心思,目光淡淡瞟过来,带着一点霸道和强迫的味道。我心虚地转过头去,装没看见,手刚摸到那把云雀水仙扇,只见承恪念了一句什么,手指微微一动。我暗叫不好,手却已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顺带着那把凤穿山茶的朝扇。更糟糕的是,朝扇在我手中根本不听话,我使了法力去驾驭,怎奈仙术没有承恪高明,折扇哧地展开,金箔在日光下闪耀,众仙瞬间都转过头来看我。承恪握住了我的手,朝扇总算是安静下来,众仙看了看我手中的折扇,又看了看承恪与我牵起的手,面面相觑。半日,月老仙君首先打破僵局,笑容满面踱到我面前:“七万年了,三殿下与皇子妃娘娘终于连理相聚,重得圆满,老臣恭喜三殿下。”接着,恭贺声一波又一波,承恪难得露出得意神色,双手连连作揖还礼,直到所有道贺被通传声打断——天帝天后驾到。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裙角,承恪承寅早已快步行到众仙之前,会了刚刚赶到的太子、二皇子和五皇子,向着宫门方向跪下。我跟在承恪身旁,随着下跪,却留心打量这几位皇子:太子承琪身材魁梧,容貌严厉,有种霸道的王者风范;二皇子承宋脸色阴沉,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显得很有心计;五皇子承烨,形容尚小,却生得文秀可爱,天真烂漫,大约天帝老来得子,十分欢喜,待这个小儿子更加宠爱。身后是太子妃芝环和二皇子妃月沁。
众仙刚刚分班伦次跪好,早有二十几个黑衣内侍跑过来开出了一条道。仪仗队伍缓缓行来,天帝玄袍玄冠走在最前,黑玉珠悬在面前,虽看不清面容,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早已震慑八方。身旁跟着的天后,一席金裙,缀满五彩宝石,头上挽着九凤朝阳金钗,头顶一个金压发,垂下丝丝络络的金珠帘,虽是遮面,却因金珠稀疏,摇晃间依稀可见凤颜,敛眸含笑,无限慈和,是母仪天下的气度。天后的右侧还有一人,红衣吉服,珠翠满头,妆容艳丽,笑容粲然——那便是今日的主角,西王母娘娘了。
当下,三尊金光闪闪的尊神在高位前站定,等待众仙叩拜。最头先的自然是天帝天后的五个儿子和三个儿媳。我们八个排成一排,行至最前,齐齐跪下。良久,天帝沉沉的声音响起:“琉璃何在?”我赶紧上前一步,却紧张得被裙角绊了一下,直直栽倒,顺势趴在地上大拜:“儿臣琉璃,见过父皇母后。”又是良久,天后冷笑道:“我说近来怎的四海八荒水土都不太平,原是添了你这么个若水神君。既没成婚,便还算不得我天家的媳妇,恪儿忙于朝事,久居在红莲谷也甚不方便,平白惹人闲话。恪儿,你说呢?”承恪上前几步,跪在我身边,嗓音淡淡的,却充满了坚定:“母后这话是说岔了,横竖我与璃儿上一世就已有了婚约,只因当时璃儿身份有限,才拖到了今日。如今七万年之约已了,璃儿也飞升成仙,父皇母后总不会失信于儿臣吧。不过才母后说的也是,红莲谷那地方寒苦得很,常年让天族的儿媳流落在外确实惹人笑话,儿臣两头奔波也甚是辛苦。明日儿臣就着人去收拾,与璃儿一起搬到天宫来尽孝于父母,想来璃儿也定然是愿意的。”语毕,未等天后开言,承恪携着我的手径直退回了八人之间。天后的珠帘微微颤动,想是被她儿子气得不轻。天帝侧头,淡淡瞟了妻子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众仙一拨一拨地拜完,终于可以归席,刚站到席前,未等坐下,又是一拨一拨地向西王母把盏祝寿。等这些繁琐礼节全部折腾完,献上歌舞,众仙有独饮的,有互敬的,有猜拳行令的,有观赏歌舞的,一时玉动珠摇,热闹起来。
眼瞅着无人注意,承恪一拉我的衣袖,带我出了席,来到二堂,命宫娥将前后门关了,只留我二人单独在此。堂内出奇地安静,呼吸声彼此相问,我垂了眼睑不语,眼底渐渐浮生起层层水雾,许久,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承恪将我揽入怀中,任由我的泪水将他的朝服****,缓缓地、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我抬了朦胧泪眼看他,隔着泪光觉得他好遥远,从上天到现在这短短半日,于我却像一年那么难熬,心又像回到了被囚禁的岁月,又痛、又黑、又冷。众仙的讶异未曾使我退缩,皇子和皇子妃的鄙夷我也不放在心上,可是天后出言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纵然我以后上了天庭,又如何在众仙面前抬得起头来。终究我第一次走出红莲谷,遇到的就是敌意和不屑,我害怕,好想逃。
我慢慢镇定了心神,问道:“承恪,你从未实实在在地对我说过我的前世,我不问是因为相信你,因为我们是夫妻。可是今天闹成这样,天帝天后如此不喜欢我,纵然嫁了你我也无处容身。承恪,告诉我,我前世和你、和你们天庭究竟有怎样的瓜葛?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承恪缓缓吐出一口气,用一种伤痛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我们初见时的眼神,那么令人心碎。“璃儿,你可知爱是什么?”“信任和坦然。”我不假思索。“不,爱是呵护,是护佑你一生的承诺,我愿意隐瞒一切,让你无忧无虑,无所顾忌。是,我知道你的前世,可是那太伤了。我看着你沉睡,却无能为力,七万年来我的煎熬丝毫不比你少,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我想忘了它,我们重新开始不好么。”“可是我现在根本就不能无忧无虑、无所顾忌!”我疯了一样大喊,把所有委屈和怨气都发泄在承恪身上,“如果你不让我出红莲谷,我可以不计较这些,和你好好过日子,可自从你决定要带我上天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把我放在风暴中心。跟着你吃再多苦我也不后悔,可现在我什么也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地任人宰割,这就是你说的护佑我吗?你护住了吗?”“璃儿..”承恪艰难地说。“承恪,天庭不是红莲谷,这里人太多了,爱恨都太复杂了。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那你就放了我吧,我们都冷静地想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没等承恪再次开口,我拉开门冲出了灼华宫。身后传来承恪的呼唤,我没有停下,他也没有追上来,未来如何,我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