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已大亮,我翻身下床,翻腾着自己今日该如何穿着。在红莲谷长日无事,我做了许多衣服,有给自己的,有给承恪的。衣料从来都是承恪带来,大多是绸纱锦缎一类,质量很好。颜色花样,我却自己搭配,可以说别具匠心。我喜欢红色,衣服上总少不了红莲的影子,慢慢地,我总结出了各种颜色与红色搭配的规律:如果是黑白衣料就用正红色点缀,显得端庄又不失清丽;蓝色、紫色,茜红搭配最好,一律偏暗色调,显得柔和随性;黄色绿色则坠以水粉红,淡淡的颜色,清新脱俗。有一次承恪存心难为我,给我带来一套秋香色的衣料,秋香颜色泛古,和明亮的红色搭配实在不合适。我想了好几日,无从下针,最后以金线、茜色和正红色线拧成一股,勾挑出衣摆大片大片的红莲,膝上及至衣袖,却没有任何花色,清一色的素,裁成宽袍大袖,凤尾摇曳,用同色罗带束腰,再配以淡茜色纱罗搭在臂弯,大气宛然,雍容华贵,承恪极爱,说这才是皇子妃的气质。现在,这身行头正被我翻出来穿上,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还是有些紧张。我不喜欢绾发,从来都是散发素颜,此刻也不例外,垂至膝弯的泼墨青丝披散如缎,未着任何花翠,素颜不施脂粉,反倒显得面容颇为温和淡然,揽镜自照也颇沾沾自喜。
推门出来,承恪正在对着潭水束发。今日他也打扮得格外隆重:玄黑箭袖,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出盘踞的莽纹,金线密织的腰带,坠着翡翠如意佩,长长的紫色流苏象征着紫气东来,直垂到小腿,脚蹬青缎粉底小朝靴,外披青缎排羽鹤氅,头上的发总归至顶,用玉簪玉冠束住。平日里常见他穿月白、水蓝等浅色的衣服,头发也只用帛带随意一绑,显得儒雅潇洒,今日这身玄黑朝服,更衬得他英气勃发,显出一种身居高位的尊贵威严。唔,很不错。
承恪转身,上下打量我,勾起一抹浅笑:“清水出芙蓉,如此典雅大气的衣服却不绾发上妆,普天下也只你一人如此,很好。”我以笑回他,取出红绡蒙住面,跟在他身后腾云出了红莲谷。
一路无言,眼看快到南天门,承恪却忽然停下了。我一脚没收住,正撞在他身上。我抬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承恪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递给我,我狐疑地展开,是凤穿山茶的图案。天宫以佩扇为雅,仙卿上朝,皆要按品级佩扇,每个品级,不同职位,图案都不一样,称为朝扇。女仙还可以佩团扇。我向来不喜欢团扇,嫌太小家子气,却对折扇情有独钟,除了一把云雀水仙的朝扇象征我五品水神的身份,另有自己画的空谷幽兰和承恪为我画的一把并蒂红莲。这样盛大的宴会,众仙必要配朝扇,我自然早就将云雀水仙扇拢在袖中,承恪也知晓。再看他递来的这把折扇,贴金箔的扇面上錾着一只五彩凤凰,下面许多殷红的山茶花娇艳欲滴,正是皇子妃的朝扇。其上太子妃用的是凤穿月季,再上天后娘娘用的才是凤穿牡丹,层层递增,不可僭越。承恪早说过我是他的妻子,佩凤穿山茶扇正是在向众仙昭示我皇子妃的身份,本无可非议。可是相依相伴这几十年来,我们一直相守以礼,并未有夫妻之实,况且我也未经过真正册封,此时佩扇,等于将自己置于众仙的口舌之中。
正在迟疑,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那声音雄壮有力,节奏激昂,由远及近。我回头一看,只见天边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那马跨步甚远,身形伟健,双眸炯炯,全身通黑,没有一根杂毛,可以看出不是凡物。马上坐着一位少年。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马已经飞奔到我面前,马上少年一惊,赶紧勒紧马缰,马前蹄高高扬起,将我拢在蹄下,我失声惊呼。千钧一发之际,身子被一股熟悉的力道带倒,承恪打横抱起我轻巧一个旋身,险险从马蹄边擦过,马也在此时停了下来。承恪淡然站在一旁,仿佛刚才的惊险一幕没有发生过,那少年却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跪倒在承恪面前。“承寅无状,纵那畜生惊扰了三哥,还请三哥恕罪。”唔,原来是四皇子承寅殿下。听承恪说起过,承寅的母亲素柳贵妃生下他后便因病去世了,天帝非常痛惜,将未满月的承寅放在毓凤宫由天后亲自教养,极其溺爱。承寅生性好武善斗,却重情重义,为报养育之恩,将天后视为亲母一般,对待承恪更是毕恭毕敬,兄弟感情甚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从承恪怀中探出半个脑袋打量他:长眉入鬓,凤眸如星,头戴紫金冠,勒着金抹额,一身玄色蟒袍,一看就是武人的打扮,身量比承恪还要高出一些,面庞虽仍带稚气,却英武不凡,气势迫人。承恪察觉到我的动静,低声问我:“没事吧?”吐息就在耳畔,我脸一红,挣扎着要下来。承恪也不反驳,微微一笑将我放在地上。我理了理仪容,刚要与这位四皇子见礼,却看跪在地上的承寅更深地埋了埋头,“承寅不知三嫂在此,见过三嫂。”三嫂?!我一尴尬,再一想自己确实是,早晚要如此的,便没说什么,果真以叔嫂之礼相还。承恪含笑看我一眼,伸手拉起他的四弟:“四弟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不过你这玄电神马当真不凡,世罕有匹。”他二人寒暄着向前走去,我跟在身后,那匹名叫玄电的神马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扫刚才的神气,耷拉着脑袋走在我旁边。果然是一匹灵兽,我伸手摸了摸黑亮的马头。
我一路逗弄着玄电神马,任他二人在前说笑。那声音虽轻,还是有几句溜进了我的耳朵。承寅:“三哥心想事成,小弟恭喜啊。这件事父皇知道了吗?”接着是承恪的笑声:“日前我已和父皇禀奏过了,七万年之约已到,此番上天就是要给璃儿一个名分。”“三嫂真是容貌倾城,和前世半分都没差的,此番又成了神仙,也不枉三哥这七万年来..”承寅越说越高兴,却猛地咬住了话尾,再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