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份,我乘火车从北京去上海。
回来有人说:火车?时间倒也不错,上车就睡觉,早晨就到啦!但我却在心里模模糊糊想着火车的另一种好处—跟时间和车次无关,跟票价无关,跟上下铺无关。
车厢,卧铺,行李,唱滥了的《常回家看看》,烟味,列车员,人来人往……封闭的车厢里味道实在不怎么样,有个小子脱了鞋,露出颜色怪异、根本辨不出本色的袜子。打牌的人大呼小叫,狂讲黄色笑话。脾气爽的人都是自来熟,谈腐败、谈政企改革和西部开发,表情煞有介事。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大声地冲手机里聊外语,显露出与旅伴们文化层次的分野。偶尔也见一个少年满怀离愁别绪,倚窗观望。窗外正闪过某些城市的交叉路口,可以瞥见路人恍惚的表情。火车盒饭里的饭菜,虽说难以下咽,但看上去却极诱人。我记得小时候吃得最香的两顿饭,一顿是在邻居家吃的—邻居家的饭总比自己家的香,一顿就是在火车上吃的。后来吃过许多山珍海味、豪华大餐,但一直没有找到那时候的滋味—总之,火车就承载着这些林林总总,它们像火车的灵魂。火车里不能缺少这些,就如同胡同里缺少了老太太就不行一样—一路摧枯拉朽,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行进。
我崇尚这行进。抛开功利而言,我一向觉着火车是比飞机有意思——就像四合院比经济商品房有意思;坐院子里喝花茶比泡吧有意思;包的饺子比速冻饺子有意思;含蓄委婉的姑娘比疯狂的新新人类有意思。当然这话说起来,很有些反潮流的意思,恐怕早有人等着反问呢—按你这逻辑推理一定是:钢笔比电脑有意思,人力三轮比桑塔纳2000有意思,旧的比新的有意思,过时的永远比当下的有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电影《洗澡》所说的,不过是在一个速食、速成又速朽的物质时代里,对舒缓的、温暖的、人情味儿的、从容的、有滋有味的过去,一种深刻的怀恋。那时候灰白的鸽子,在胡同的电线杆之间盘旋,飞越灰暗的老屋顶,飞跃横七竖八的晾衣服的竹竿,飞跃竹竿上裂着大洞的破背心和小女孩的花裤衩……火车不过是时下存留着些许旧时代遗迹的标志之一吧。在这么一个一切都过于仓促的时代,火车、旧照片、老房子、过时的旗袍、仿旧的物件,所说的意思都差不多吧。
物质文明向来是朝前看的,它展望未来;而精神家园往往在走过的路上,所谓重温历史。或许物质发展越快,审美的朝向越滞后。这是一个荒诞而又无可奈何的逻辑。现代旅游更多的是把人们从现代科技的包围圈里解救出来,回归过去的好时光。火车更便于怀旧,这是它的好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