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女儿要远赴奥国和亲,贺夫人自是千百个不愿,说什么自己一个女儿入宫为妃,一个儿子又入宫当差,如今唯一剩下的一个女儿又要到别国宫中度过余生,没有一个可以留在自己身边,连他们过得好不好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尽管贺贤好言抚慰,可贺夫人依旧是心中不爽,直到三日后一纸诏书下来,贺夫人意识到无可挽回了,这才调动全府上下准备贺青岚和亲的事宜。
而贺青岚自从那日夜谈之后,这三日来一直过着平常的日子,她也想去劝母亲,无奈母亲见着她就哭,她又不能把贺尹的事告诉母亲,因而也便不再去了,只是让裳容每日去母亲房中服侍着、劝慰着。
裳容一向聪慧,虽不知为何小姐就铁了心要去奥国和亲,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那就是小姐定是为了清泽侯大婚之事伤了心,去奥国,也是眼不见心为净,也未尝不是个法子。所以那日见小姐回了房后,也不问为什么,只道:“小姐,你真的决定了么?”
贺青岚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复又道:“此去奥国路途遥远,也不知能否再回宸国,你若是不愿与我同去,我也是不会怪你的,好好留在府中照顾爹娘便是。”
裳容闻言,噗通一声跪下,道:“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就是让我赴汤蹈火我都愿意,只要小姐不嫌弃,我愿随小姐去任何地方!”
贺青岚心下感动,扶起她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如此,便要委屈你同去了。”
再看民间,原来还有人对于贺青岚怒撕庚帖一事颇有不满,说什么贺家小姐不懂三从四德,如今听说了贺青岚要出使奥国和亲一事,都纷纷改口赞她是个识大体的小姐,能为江山社稷做出贡献。
另一边,清泽侯府中,毓麟的近身暗卫牵黄交给了他一封信:“是裳容那日夜宴给的,嘱咐了要三日之后再交给你。”
这是一个青白色底渗有银丝的信封,散发着淡淡的玉兰香,信封的右下角有一朵木槿的标志,毓麟一看便知是贺青岚的信。他小心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娟秀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短短二十八字,他竟是花了许久才读完。提笔,凝神,一篇《蒹葭》已呈然纸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牵黄上前想帮他把纸放入信封之中,怎料毓麟轻轻来了句:“不必了,你帮我收着吧。”声音犹如从远方而来,虚无缥缈。
牵黄轻叹,默默把信装进信封,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道:“主公,今日皇上已下诏书,命贺青岚出使奥国和亲。”
“恩。”依旧是淡淡的回答,几不可闻。
见毓麟并无太大反应,牵黄便沉声道:“那么我先退下了。”说罢,转身而出。
看着牵黄离去的背影,毓麟的思绪不禁倒回了从前,还只有五六岁大的时候,他与贺青岚都是初得暗卫,本来已经想好了名字,却不料,贺青岚硬是要他改了,还说:“既然我的暗卫叫擎苍,那么你的就叫擎苍吧,正所谓左牵黄,右擎苍嘛。”饶是牵黄有些不愿,但碍于是贺青岚提议的,也只好妥协作罢。
五日之后,六月十五,终于一切准备妥当,贺府大门前也是空前的壮观,光是马车就有好几辆,还有许多嘉佑派来帮忙的人,进进出出搬东西,这样一番盛景自是吸引了好多百姓围观,将贺府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府内贺夫人拉着贺青岚的手,依依不舍。“岚儿,你这一去,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了,眼下露儿在宫里虽怀了龙嗣,娘却不得见,尹儿又常年有要职在身,更是难见上一面,如今你要去奥国了,这可叫娘怎么办啊?”
贺青岚拉着母亲坐下,道:“娘,这不都是好事么,女儿虽不能常回来看您,可是女儿会一直惦记着您的,相信姐姐哥哥都是一样的,女儿知道前些日子的事让爹爹和娘都很是操心,可是女儿明白了许多,不会再让您担心了。再说女儿身边不是还有擎苍么,女儿还是可以和娘经常书信往来的,娘,您且放宽心罢。”
贺夫人正待说什么,裳容敲门入内,道:“夫人小姐,宫里头的公公来宣旨了,老爷让夫人小姐快些去正堂呢!”
贺夫人拭了拭眼角,见贺青岚对她笑着,便也只好报以欣慰一笑,随即便同贺青岚一道去了正堂。
正堂中,公公和贺贤已经在候着了,见贺夫人与贺青岚都到了,贺贤略一示意,公公便清了清嗓子道:“贺氏青岚接旨。”
众人齐齐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抖开手中明黄的诏书,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贺氏青岚即日赴奥国和亲,有功于社稷,贤良淑德,特封铃兰郡主,此白玉如意一柄,南海珍珠一盒,云罗数匹……钦此。”这赏赐自是多的,待得公公宣读完圣旨,众人皆叩拜谢恩。
贺夫人忙命了裳容带着公公到侧房休息,走时又塞了一个玉佩给公公:“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侧房休息。”那公公不愧是个人精,一下子便满脸堆笑:“多谢贺大人、贺夫人了,家有千金如斯真是好福气啊。”说罢,便由裳容带领着出去了。
见公公出去了,贺贤上前郑重地拍了拍贺青岚的肩道:“岚儿,你如今就要走了,要知道奥宫不必府中,虽现下没有**的勾心斗角,可你毕竟是宸国的人,到了那里更是势单力薄,你定要小心行事啊!”小心行事四个字,贺贤更是加重了口气。
贺青岚看着爹爹,垂首道:“爹,女儿都知道,只愿爹娘在宸国一切安好,女儿便得心安,还愿姐姐顺利产下龙子,愿哥哥能早日得空回家。”
一旁的贺夫人早就又哭开了,拉过贺青岚的手道:“岚儿,你最是个懂事听话的,从小你就比尹儿露儿他们要沉稳,到了奥国更是要千般小心啊!娘虽然舍不得你,可如今既是圣旨已下,娘也无法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此时,将公公安顿好的裳容也回来了,见贺夫人说及此,也屈膝道:“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会一直跟随在小姐身边保护好小姐的。”
贺夫人闻言,也拉过裳容的手道:“好孩子,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有你在岚儿身边我也放心多了,你们一定要相互扶持好好照顾对方啊!”
俩人相视一笑:“是。”
贺青岚挽着贺夫人的手,轻轻用帕子擦着母亲的眼泪,似是撒娇般道:“娘,你就别哭了,女儿要嫁人了,还是奥国的皇帝,娘应该开心才是啊,这样哭下去,叫门口那些百姓,都该看笑话了。”贺贤也道:“是啊,宫里的人还在呢,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就不好啦,你还是高兴点吧,好歹还有我这个老头子陪着你呢。”听着这开玩笑似的话,贺夫人这才破涕为笑。裳容看在眼里,贺贤与贺夫人素来恩爱,因而没有妾室,她也真心希望贺青岚也能找到一个这样真心待她的人,早日从毓麟的阴影中走出来。
终于下人来报一切准备妥当,只待贺青岚出发了。一家人一齐走到大门口,只见数辆豪华的马车已停在门口,因是和亲用的,又是新封的郡主,自然不能怠慢。最大的那辆马车自然是给贺青岚乘坐的,只见明黄的轿身无处不显示着皇家的气派,轿子最顶上四个角还垂着流苏,中间包着铃铛,风一吹过便叮铃作响,此时机灵的公公已经放下了垫脚石,车夫也掀开了轿帘。
门口围观的那些人自是对此唏嘘不已,但看到了那传闻中的贺青岚,自是又被她的美貌所摄,虽然有家丁和侍卫来挡着以免出事,可是众人都还是挤破了脑袋也要看上一眼,之前对于她的种种议论已然销声匿迹,对于如斯佳人,又有哪一个忍心呢。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时一个略带稚嫩却清冽的女声:“都给本公主让开条道。”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嘉安公主前来,有两个左右侍卫一路护着,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三匹骏马一路飞奔,最终稳当当地在贺府门口停下。
嘉安公主一下马,便拉住正要行礼的贺青岚及其余众人:“都免礼了!”说罢,便拽着贺青岚的手道:“岚姐姐你要走了,嘉安好舍不得你啊!”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嘉安公主就这样在那么多人面前落泪了,一张稚嫩小脸都哭得变了样,让人好不心疼。
贺青岚俯身,温柔抹去公主脸上的眼泪笑着道:“公主不要难过,青岚不过是将功赎罪,况且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若是公主愿意,常来奥国看我不也是可以的么。”虽说嘴上说说简单,可谁都知道真正做起来是有点多么不易啊!
嘉安公主毕竟是小孩子,略一思量,觉着贺青岚说得有理,便抬起水汪汪的大眼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姐姐可不许反悔。”“当然不会啦。”闻言,嘉安公主也终于恢复了公主的模样,笑着看着贺青岚。
那宣旨的公公见状,估摸着差不多了,便上前恭敬行礼:“铃兰郡主,请——”说罢,便指向那马车。
贺青岚似是对则个封号还有些不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爹娘一眼,便由裳容扶着登上了马车。马车内空间虽不大,可是东西却是一应俱全,若是渴了饿了都有东西应着,只可惜,应该也是用不太到了吧,贺青岚心中想着,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正当她心中若有所思之际,只闻外面公公声音一扬:“启程——”马车便轱辘轱辘动了起来,轻抬柔荑,掀开了轿帘,看着帘外爹娘越来越小的身影,直至淡出视野,她缓缓放下了轿帘,口中轻叹,可眼中坚毅的眼神却让一旁的裳容有些不解。
六月十五,铃兰郡主启程赴奥国和亲。
六月十八,清泽侯迎娶倪寇之女倪瑶月。同日,铃兰郡主一行行至千里谷,遭歹人伏击,马车坠崖,杳无音讯,帝派人彻查谷底,无果,次日宣布铃兰郡主,薨。
六月十八那一夜,贺贤遥望星空,似是有一腔心事无处诉说。
贺夫人思及女儿,无缘无故竟又落泪不止。
贺白露腹中疼痛,命太医诊断,幸无大碍。
嘉佑接到密报,铃兰郡主遇难,心中却有一丝怅然。
嘉安公主得知消息,闷头大哭,更是跑到了皇兄寝宫大闹。
毓麟在洞房花烛之夜,心中总感不安,寻了个理由便回书房了,却是一夜未眠。
注:牵黄、擎苍出自宋·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词:“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