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时30分的时候,约纳森走出哈维斯牡蛎酒店,感到有点内疚,他自己又是吃牡蛎又是吃饼子,填饱了肚子,还给那些人们表演了简单的科学魔术,比如,在一个瓶子里灌满水,然后盖上纸板,反转过来,水仍然在瓶子里面。他们非常喜欢这个魔术。当然,他也从那些人中间学到了许多新歌。
夜晚又冷又潮,约纳森穿着很薄的衣服,冻得发抖,他很羡慕街上那些穿着真正大衣的行人。不过一种担心和焦虑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应该早点离开酒店,尽快到剧院找到迈特和艾密丽。除了华盛顿纪念碑,剧院应该是他们最有可能会面的地方。除非迈特和艾密丽的行动完全成功,否则他们还需要在一起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
约纳森希望另外两个小伙伴也能进剧院。不过看样子不太可能,他们不会有他这样的运气弄到票。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中的票,今晚演的是《我们的美国同胞》。当时林肯总统并不知道约纳森起身要走时,拿了他放在斯坦顿桌子上的票。不过约纳森想,林肯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在弗德剧院外面,人群像水流一样顺着拱形通道朝剧院里涌,路上的马车一辆辆停下来,带来更多看戏的人。环顾第十大街这一繁华的地段,约纳森想,要离开这1865年的华盛顿,会不会和今天降落时那样危险?
可是,迈特和艾密丽在哪儿呢,街两边都不见人。
约纳森加入到人流里,把票交给验票员,从有支撑楼厅的大柱子的中间通道走进去。剧场很快坐满了,约纳森在靠左边中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约纳森觉得这个位置还不错,一边是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正用脚合着乐曲打拍子,一边是一个穿阔裙子的女人。约纳森几乎是挤着坐下去的。剧院里全是木椅子,不像他以前看电影时坐的那种舒适的椅子。
剧场里根本没有迈特或艾密丽的影子,约纳森伸长脖子到处瞄,观众绝大多数都是成年人,只有几个小孩散散乱乱的,像他这一排就有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是不是要到楼厅或后台去找找?
“看,麦吉。”旁边的女人对小女孩说,一边指着剧场前面,“那是总统的包厢,就在那儿,挨着舞台,上面挂有旗子。”
小女孩激动得扭动着身子,“噢,妈妈,我们会看到林肯总统吗?”
“那当然,也许还能看到格兰特将军,”她的妈妈说,“注意看着上面的包厢!”
最好就呆在这个位置,约纳森心想,而且要紧盯着总统包厢那个位置。要是迈特和艾密丽来找他,他这里一眼就能看到。要是林肯总统来了,他也会很快就知道的。至于说布斯,约纳森希望这个家伙现在是待在一个还不错的监狱里。
剧场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幕布也同时升起来。约纳森一直盯着林肯总统的包厢,他的希望在不断增长。林肯一定是改变了他的想法。迈特肯定是说服了总统夫人或是林肯的哪一个儿子,然后让他们去劝告总统,今天晚上就待在家里。
演出开始了。约纳森想,这是他看到的演出中最可笑的剧情,讲的是一个富裕的美国人,他的谈吐和行为就像卡通片中描绘的乡下人;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英国母亲,她竭力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美国男人。演出风格让他想起了电视剧中的某些情景:剧中的某一人物说出一段有趣的话来,然后做长时间的停顿,演员呆立着,观众则捧腹大笑。接着又不断重复同类情景。
真是无聊透顶,约纳森想,身子软踏踏地朝下溜,尽管这些直木椅并不好下溜。可是一当他朝舞台上瞟眼时,便又拉直了身子。突然,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和那蓬卷曲的红头发。
“艾密丽!”约纳森不禁大叫道。两边的人对他皱眉嘘嘴。他把身体放低了些。现在,至少他知道艾密丽在哪里了。她似乎很悠闲的样子——难道她已经让人们把布斯抓起来了?看她在台上那么快活地做着鬼脸,又是瞪眼睛又是捂嘴巴,卷曲的头发乱跳舞。
这时观众席里一阵骚动,所有的脑袋唰的一下子都转向了右边。约纳森旁边的那位母亲碰了碰她的女儿,指着上面的总统包厢。一看到那张和善的长着两撇胡子的长脸,约纳森的心沉了下去。也就是说,迈特说服林肯家人的任务失败了。
乐队演奏起“欢迎统帅”的曲子,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为之鼓掌。林肯总统面对观众鞠躬微笑,他的夫人很文雅地点头致意。接着林肯夫妇和另一对年轻夫妇一起落座。
“那是格兰特将军和他的夫人吗,妈妈?”小女孩小声说。“不,不,”她的母亲也小声回答,“格兰特将军要老些,那个年轻人只是一个军士长。”
约纳森正好被包厢上面的旗子挡住了,看不到林肯总统,他只能看到林肯夫人黑白相间的衣服。
演出继续进行,约纳森只好等待中场休息。当剧场灯光再度亮起来的时候,他从身边的那位女士和她女儿的前面挤出去,在通道里那些长裙和文明棍儿中间左穿右突,很快上了舞台。
非常幸运,艾密丽正好在舞台侧边,还在与一位勤杂工聊天。“约纳森!”她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吗?你让布斯给抓起来没有?”
约纳森摇摇头,感到有点绝望,“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你看到迈特了吗?”
“没有。”艾密丽说。
“我也没看到。”
这时,一个女人威仪堂堂地走到他们跟前,黄丝绸衣服响。“艾密丽,你在那里发什么呆,赶快换上表演牛奶房情景的服装。”她冷冷地看了约纳森一眼,意思是说,赶快走,要不,我会把你扔出去。
“我得找到迈特。”约纳森小声说。
“我就待在这儿,以防——你知道的。”约纳森钻出幕布的时候,艾密丽回应了一句。刚走进剧场通道的时候,约纳森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要找迈特的问题,而是要找约翰·韦尔克斯·布斯。他从仍然拥挤的通道挤出去,经过休息室走到门口。“对不起,先生,”他对收票人说,“你看到约翰?韦尔克斯?布斯先生了吗?”
“我看到了又怎么样?”收票人问,把约纳森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谈?”他带点讥讽地笑道。
“是的,是这样。”约纳森一本正经地说。
收票人耸耸肩,“他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他刚才到隔壁酒家去了。”
“谢谢。”约纳森感到身上有点冷。布斯在这儿,还很自由地到处走动。看来,国防部长斯坦顿的人并没有密切监视这个演员。
此刻,一个新的想法撞击着约纳森,他转身朝楼上走去。他曾经警告过林肯关于谋杀的阴谋,但他并没有警告过他的贴身卫士。当初在林肯办公室碰到克鲁克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到也给他提个醒?
上了楼,约纳森匆匆走到半圆形的楼厅后面,那儿有一个白颜色的门,一定是通向总统包厢的。一个男人坐在门外的一把椅子里,另外两个男人斜靠着墙聊天。
“打搅一下,”约纳森问他们,“你们看到克鲁克先生了吗?他是总统的卫士。”
“克鲁克今天晚上不当班。”坐在椅子里的那个男人说,脸上一幅很安逸快乐的表情。
“那么你今天晚上当班了?”约纳森问。
这句问话招来了那三个人的一阵大笑。“弗贝斯‘卫士’,他们叫你,”其中一个取笑道,手里捻弄着他的小胡须,“弗贝斯先生是白宫的男仆。”另一个向约纳森解释道。
约纳森忍住心头的火,继续问些问题。他发现弗贝斯根本不能保卫总统,他连一支枪都没有。而且,弗贝斯还做出端杯子喝酒的样子,去隔壁酒店了。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约纳森急得围着楼厅后面来回走动。忠诚的克鲁克今天不当班,而替代他的人又到隔壁酒店喝酒去了——也许正好和阴谋行刺的人碰杯呢!——然而正是这种时候,弗贝斯应该用他的生命来保卫总统。现在情况非常危急,布斯与林肯之间,除了一个没有任何武装的仆人外,没有别的人。
不过弗贝斯会很快回来的,难道不会吗?他来了,约纳森要警告他。约纳森在楼厅后面仍然来回走动着,剧场里的观众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此时,剧场灯光又暗了下来,幕布升起,《我们的美国同胞》继续演出。但是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做保卫。
后来,约纳森在观众席里发现了两个人,就是刚才与弗贝斯谈话的两个人。约纳森弯腰下楼伏在他们旁边。“喂!先生,长大胡子的——你看到弗贝斯先生回来了吗?”
“嘘!”旁边的几个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此时,剧场里的观众被剧情逗引得哄堂大笑。长大胡子的人转过身来,一脸的不耐烦,“那不是弗贝斯。那一排的顶头,长连鬓胡子,要烦去烦他!”
约纳森顺通道朝下走,弯腰来到那个长着卷毛连鬓胡子的人旁边,“你把你的保卫职责忘到脑后了?”
连鬓胡子半立身子,然后又坐了回去,因为他看到约纳森只是一个小孩。“不得对我无礼!”说话时一阵重重的烈酒气味,“这儿没你的事,是林肯先生让我来看戏的。”
“今天晚上要发生谋杀总统的事儿。就在这儿,很快就会发生,”约纳森催促道,“请快回到总统包厢那儿。”
约纳森和弗贝斯周围的观众恼怒地看着他们,发出“嘘嘘”声。起初,弗贝斯好像决心不准备理睬约纳森,但约纳森一直缠着他,直搅得他不能好好看戏。弗贝斯威胁着要叫引座员,约纳森也威胁着要告诉国防部长斯坦顿,说他玩忽职守。
这一招很起作用,弗贝斯嘟囔着,扭动着身体,好像要起来的样子。
突然,约纳森的余光瞟到楼厅上面有一个黑影一晃,他急转身看过去,然而楼厅里,那排座位的后面没有一个人。他急忙拉住弗贝斯的胳膊说:“赶快去!”
迈特在赫顿酒店三楼,被锁在一个满是灰尘的衣橱里,现在,他有的是时间考虑他什么地方做错了。当初他一听到布斯和他的喽啰们密谋时,就应该跑出去找个警察。他没有权利不珍惜这样的机会——他不是告诉过艾密丽这是很危险的吗?
迈特收紧他蜷着的肢体,稍屈身子,用肩膀猛撞柜门。没用。柜门是用坚实的木头做的,上面的锁也不只是一个摆设。要是他把他的瑞士军刀带来,就可以凿个洞,十点钟以前离开这儿。“帮帮我!”他大叫道,“让我出去!”
当然,也许约纳森已经说服总统,今天晚上不要到剧院去。假如林肯今晚没有在剧院出现,路易斯和佐治又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仍然去执行他们的任务,即刺杀希沃德州长和约翰逊副总统,那么,他们的阴谋就会被发现,布斯就会被抓起来,至少会被迫离开这座城市。这样林肯就得救了。
但迈特的心里并不能真正想象得那么好,他满脑子都是布斯穿着黑色衣服的恶棍形象。
他想象着布斯大衣口袋里装着手枪,骑着马朝弗德剧院疾驰而来;而林肯总统——泰德的父亲——斜靠在奔驰的马车里,期望着看今天晚上的演出。无论如何,迈特必须制止他们碰在一起。
过了很长时间,迈特喊哑了嗓子,膀子也撞肿了,最后,一个仆人过来帮助打开了衣橱。迈特狼狈地出来,连说感谢,但并没有解释什么。紧接着,他不顾腿部肌肉痉挛,跌跌撞撞跑下楼。此时,休息室里的时钟已经到了9时45分。
假如时钟上的时间是正确的话,那还来得及。迈特在街上走得很快,偶尔踢得石块横飞,踩得坑洼中的水四溅。夜晚的天空还很晴朗,时而有一些云彩盖过星星。
弗德剧院门前的第十大街非常安静,偶尔有几辆马车停在那里等待。谋杀还没有发生。剧院门口,收票员伸出手,不过迈特一猫腰,钻在别人的胳膊底下,混了进去。一进大门,他便急急忙忙冲上楼厅。紧张使他直喘粗气。此刻,观众席里发出一阵阵笑声,不过迈特听起来不像是剧情中最有趣的地方。
在总统包厢门口,迈特突然停住脚步。约纳森和一个长着连鬓胡子脸上泛红的人,正在使劲捶门。旁边另一个穿仆人制服的人,两手垂立。“布斯先生给我看了他的卡,”他一边说着,“说总统想要见他。”
约纳森转向迈特,木然地看着他,就好像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个朋友,又好像他根本不关心眼前的人是谁。约纳森对着门又是一阵猛擂,然后近乎呻吟地说:“门里面卡死了!”
在后台,艾密丽让女服装师给她换服装,是一件粉红色的花衣服,后面带有腰带和蝴蝶结。换好服装,她站在舞台侧翼,等待出场,同时朝观众席里扫视。剧场里很黑,要认清一个很困难,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约纳森,他那瘦长的身影还在楼厅上面活动。那么迈特在哪儿呢?他未能阻止林肯来这儿,但他是不是阻止了约翰?韦尔克斯?布斯来这儿?
艾密丽没办法知道,她只得等待,留心观察。她已经准备好,随时在舞台上向对面发出警告的呼喊。
现在,艾密丽和其他演员走到台脚灯前面,按照劳拉?凯恩教给她的那样,做出了一个夸张性的表演姿势。接着,她跟随几位女士朝台下走,还做出了一个跳跃的姿势。
“非常好,亲爱的,”凯恩小姐小声对她说,脸上重重的化妆品拉出一道笑纹来,“今天晚上演出以后,我们给你在公司里找个位置干。”
艾密丽也报之一笑。她站在舞台侧翼,注视着场内情景。剧情中最有趣的对白马上就要到了,她的呼吸感到特别紧张。
舞台上渐进高潮,观众的笑声已如微波荡起。
现在,在剧中扮演美国佬的豪克先生,马上就要说出剧中最有趣的对白来了,这样剧场中就会发出疯狂的大笑,笑声会淹没手枪的声音。
不!
艾密丽冲上舞台,故意朝豪克先生撞过去,因为豪克先生这会儿正酝酿情绪要表演剧中最有趣的情节。他盯着艾密丽,惊得目瞪口呆。在台脚灯光的照射下,艾密丽费力地朝总统包厢那儿看。总统坐在摇椅里,他的丰满的妻子坐在他旁边的沙发里,两只手相互握着。
“注意,林肯先生!”艾密丽大喊道。同时,她瞥见摇椅后面的黑暗处有一个黑影一晃,“注意背后!”
豪克先生架着艾密丽的胳膊朝台下走。他想起了他要表演的内容:这些疯狂的英国女人,连这个小小女孩也是这样。
艾密丽一直盯着总统包厢,让她吃惊的是,总统并没有注意他的身后,而是看着她;林肯夫人和那对年轻夫妇也没有警觉起来——只是对舞台上所发生的事情感到有点迷惑。
“你身后!”艾密丽尖叫道。
“砰!”
林肯总统前倾,脸俯了下去。一股浓烟掩盖了他。包厢里年轻的军官从他的椅子里跳起来,四周查寻。穿黑衣服的人,从浓烟里跳出来,刀子在幽暗之中发出闪亮的寒光。
豪克先生一时像冻结在舞台上,他的手仍紧紧地抓着艾密丽的胳膊。正像他们所看到的,布斯突然冲到包厢的栏杆旁,然后笨拙地从那里跳下来,还做了一副怪相。
约翰?韦尔克斯?布斯并没有扔掉带血的刀子,他面对观众,就好像他是这一出戏中的英雄人物。而且他还大喊了一声,用的是另外一种语言,艾密丽没听懂。
这时,从总统包厢里传出一声尖叫,一个女人痛苦的声音:“抓住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