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风波过后，也没有谁受罚，大概是法不责众吧，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校方唯恐其他班知道了也来个依样画葫芦，那就成为新一中的丑闻了，最终来过不了了之。许多事情是越描越黑，只看新闻大叹人心不古，再看现实生活中，本来还不至于人心不古，媒体一宣传，倒是真正人心不古。
我们班全体学生大大地松一口气，嘲笑校方是一只纸老虎，欺软怕硬，新一中自成校以来，恐怕是遭受到一场最没面子的挫折吧。
“这就是教育的失败，”大炮坐在课桌上高谈阔论，“广义的教育泛指一切有目的地影响人身心发展的社会实践活动。狭义的教育主要指学校教育。我们这次行动算得上是自发的社会学教育，应当算是广义教育。学校没能引导我们潜在于身体和心灵内部的东西引发出来，只是要我们学会唯唯诺诺，一味地听话，做一个乖孩子，他们教育起来省时省力省心，天下太平，教育至失败由此可见一斑。饶天之幸，我们不是一群乖孩子，所以被学校老师厌恶，但是，我们活得开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照你这么说，我们何用坐在教室里接受程式化教育，我们自己就是一个合格的教育家，老师是社会、生活，根本与父母、学校无关，放我们出校门，自立成材。”鲨鱼湖敲着桌子说。
“鲁迅先生说：教育是要立人。学校并没有教育我们如何立人，从这一切事情来看，学习好，听话，不破坏就是好学生。谁敢断定这类人走出社会一定是栋梁之材，未来接班人，会得创造人类文明，推动社会进步？这类人就一定不会有人渣，不会杀人越货？尖子生乖孩子的明天一定是律师、医生、建筑师、科学家、发明家？而我们则一定是害群之马吗？我看未必，将来，说不定，真真有所作为的还是我们这班调皮捣蛋王。”大炮反击。
“有的，怎么没有？人之初，性本善。难道不是教我们立人吗？从前是三字经，现在是弟子规，句句话要我们立身处地做人。”张一星答。
“所以说你没文化，还三字经、弟子规，哪一个字不是教育你要做一个乖孩子？凡是乖孩子都是慵才，你去翻看一下名人传，有几个未成名前不是让老师家长邻居头痛并意为无用的人的，可是你看长大后被人指责为无用的人，反而一个个成为世界级人物，创造发明新科学，推动社会进步。康德说：教育是由个体自我设计、自我选择、自我构建、自我评价的过程，是自我能力的发展，它体现着社会意志和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平等自由地、审慎严肃地共同探究的机理，不是“指令”，不是“替代”，更不是让茧中的幼蝶曲意迎合或违心屈从。说得多好，回头看看我们所受的教育，有哪一项是平等自由，又有哪一项不是唯命是从？”大炮慷慨激昂，大发演讲雅兴，他十分赞赏自己的口才，越多人辩论越兴奋，这样可以开拓思维，为将来创作绝世文采提供资源。
“说来说去你还是主张我们干脆不必坐在教室里，直接丢进社会大染缸岂非省时省力省物，乞丐也能出状元，谁又敢说睡在天桥底下的流浪汉某一天不会一鸣惊人，拔地而起，成为万众瞩目的天才？你的演讲大有卖矛又卖盾之嫌。”张一星攻击大炮。
大家笑吟吟地看着鲨鱼湖与张一星合斗大炮，那小子，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平常吊儿郎当，没想到思想挺前卫，很有自己的一套。
“我比较喜欢爱因斯坦教育论：什么是教育？当你把受过的教育都忘记了，剩下的就是教育。”黄鑫说。
“所以我们这班人都是天才，因为我们是差等生。”鲨鱼湖哈哈大笑，作为一个差等生，他骄傲。
“孔夫子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教人的道理，在于彰显人人本有，自身所具的光明德性，再推己及人，使人人都能去除污染而自新，而且精益求精，做到最完善的地步并且保持不变。大家看我们所受的教育，根本就是直接把纯洁的孩子往染缸推，孩子再站起来的时候，已完全被污染，这个时候也该踏出校门，进入社会，学校松一口气：我交你出去是好好的，怎么变坏了呢，完全是社会的问题，否则就是你自身不自重自爱，自甘堕落，怪谁去。嘿，好厉害的教育，我们这一代早已成为这个制度下的陪葬品。”大炮继续发表宏论。
有人鼓起掌来。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教育这个严肃的问题来，像开班会，不过开班会我们从来不会讨论如此重点问题，老师开口闭口是要我们认真学习，准备明年七月迎接高考，即使在差等生班，亦不可放弃信心，考到好大学就是对得起自己寒窗十二年，上对得起父母养育之恩，下对得起学校培养教育之恩，中间还得对得起老师辛苦之恩。现代学生那一个累，都不是为自己而活，全为他人。
学校一贯的作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我们既无可奈何，又不能引导我们走上他们认可的正道，唯有让我们自生自灭，再不行赶出社会，由得社会教育、洗涤、腐蚀，变人变鬼看个人造化。
我们我行我素，不管学校的那一套，其实学校对我们有成见，很多才子都在差等生班里，是，我们成绩不佳，七门工课没有一门及格的，但是那重要吗？我们当中，有漫画家、体育健将、吉它手、诗人，所有琴棋书画才艺方面的大赛，都是由我们为学校争光，不过学校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罢了。
我们依旧一副吊儿郎当样出入在新一中校园，蒙娜丽莎依旧对我不理不睬，刘伶依旧在校园里风风火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黄鑫依旧拉着我的手在老师眼皮底下横行天下，我们依旧一言不合就打打闹闹，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和黄鑫娜娜手拉手在植物园里漫步，自从小河沿种的桃花枯了后，我忽然不愿意再去那个旧地方，大有一种惨淡之感，面对枯了的桃树，很是悲伤落泪，黄鑫取笑我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心性罢了。不管怎么说，我却不愿再面对那两株空留枯干的桃花。
娜娜已经高考完，学校准备为高三界的开一个送别晚会，届时全体师生参加，我们三人热烈地讨论着为娜娜准备的节目《我愿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
这是我选的题材，选自裴多菲的诗《我愿是树》，黄鑫饰演树，娜娜饰演花，我是导演兼摄影师。我一直非常喜欢这首小诗，现在有机会导演，心底里十分得意，黄鑫取笑我将来要读戏剧学院，完全可以选读导演专业，成就中国影坛第一人，我也一直大言不惭在自吹自夸，娜娜微笑着一言不发，任由我和黄鑫作口角之争。
“我们将演一出舞台剧，要最好的装备，保管一鸣惊人。”
“舞台剧？难道不是小品而已。”黄鑫不解地看着我。
我敲了他脑袋一下，叫道：“小品？亏你想得出，难道你不信任我的才干？”
黄鑫斜了我一眼，悻悻道：“看不出来。”
我踩了他一脚，以示警戒，道：“服装，道具你负责，要最好的，明白吗？”
“遵命。”黄鑫两脚一并，啪地敬了个礼，我和娜娜大笑。
晚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高三的学长们是主角，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当然是配角，在台下鼓掌，或叫好，也有一些充当鼓手。刘伶很不屑于我的舞台剧，邀请她参加只是撇着嘴巴，一甩脸，根本不屑一顾。
娜娜的节目安排在最后压台袖，这是最理想的安排，前面的歌舞小品相声皆很一般，并没有引起轰动。我站在舞台后面，拉开帷幕，紧张地看着台上台下的反应，黄鑫站在我后面，看到最后他说：“丫头，就看你的了，是否一鸣惊人在此一刻。”
我点点头，表面上故作镇定，其实内心很紧张，这是我第一次导演节目，究竟能否一鸣惊人心中根本没有底，台上报幕员开始向观众报最后一个节目。
“下面有请舞台剧《我愿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这是送别晚会的唯一舞台剧，看看高二学妹为我们带来怎样一出别开场面的舞台观感。”
我扛着摄像机从天鹅绒后跑到前台，又检查一遍摄像机是否正常，蹲好位置，打开摄像机，对准整个舞台。
背景是一幅原野，草色青青，野花遍地，飞着蝴蝶、蜜蜂各种小昆虫，点缀的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这幅画是我、黄鑫、张一星、大炮，还有另外几个男女生一起创作的，整整花了两个周末时间，应该说十分成功，一展开背景画，台下即一片哇声，当然是叫好声，我十分得意。首先出场的是黄鑫，他穿着一身绿色衣裳，衣裳上挂着一片片树叶，灯光渐隐去，独留一盏舞台灯照着黄鑫，此时台上台下一片寂静，舞台灯随着黄鑫在舞台上绕圈，然后站定在舞台当中，两手伸开作树枝。所有灯光亮起来，娜娜出场了，她穿着粉红色拽地百折长裙，头上戴着花环，长发披在肩膀上，粉红的小脸，明亮的眼睛，苗条婀娜的身段，美丽如天仙。一出场即赢得一片叫好声，我暗暗得意，把摄像头对准台下观众席绕一圈，再瞄准舞台。娜娜步履轻快，在舞台上漫舞一圈，然后停在黄鑫身边，一手拉着黄鑫的手，一手拉着长裙裙摆，一只脚后伸，展开长裙，舞台后一股风徐徐吹来，拂动着长裙，黑发在春日的微风里舞动，俏然如一朵盛开在枝头的百合花。
此时，一个柔美的声音轻轻吟起来：“春天来了，树上的花儿开了，美丽的蝴蝶飞来了，绕着花儿翩翩起舞；金色的蜜蜂飞来了，采食花蕊上的甜蜜。哦，春天，春天，大地复苏，你看，你看，树木多么苍翠，叶儿绽开，生命的新篇章在这一刻开始！哦，春天，春天，你看，你看，花儿多么娇艳，她是大地的使者，是人间的福音，是春之神。你带来和睦，你带来温馨，你带来欢乐，你带来五彩纷呈。哦，春天，春天，春之神啊，放歌吧，起舞吧！”
音乐响起，扮演蝴蝶、蜜蜂的演员穿着花衣裳，轻柔地舞着翅膀纷纷飞上舞台，绕着树和树上的花飞起来。娜娜演的百合花缓缓地舒展开美丽的花瓣，绕着大树翩翩起舞。百花齐唱：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
映出红的花呀映出绿的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
黄鑫转换着手，一直拉着娜娜，演译树与花在春风中歌舞。
音乐止，娜娜依旧伸展四肢，状如一朵盛开的百合，黄鑫踏着舞步，绕着娜娜轻轻地舞，娜娜在黄鑫的牵引下舞动，美丽的长裙在旋转中舞起来，真比花瓣美。
黄鑫用动听的嗓音漫声吟唱起来：
“我愿是树，如果你是树上的花
我愿意是花，如果你是露珠
我愿意是露珠，如果你是阳光
一切只为了能与你在一起
我可爱的姑娘啊，如果你是天堂
我愿为苍穹的一颗星星
我的爱呀，如果你是地狱之火
只要能在一起，我愿备受诅咒离世”
音乐再次响起，空中徐徐飘下五颜六色的花瓣，百花齐放，蝴蝶、蜜蜂展开金色的翅膀，翩翩舞起来。娜娜拉着裙摆，在黄鑫的牵引下绕着舞台旋转，唱：
“静静看着泥土下第一颗种子发芽
树尖的冰雪融化绽放美丽爱的花
冷风中隐约飘来春天的味道
宣告着漫长等待就要结束了
天空中的云堆聚成你的微笑
告诉我幸福快来了
……”
乐止，黄鑫站定，娜娜倒在他怀里，定形一朵依附在树上的花儿，四目相对，一视而笑，蝴蝶与蜜蜂围绕在身边依旧展动着金色多情的翅膀。
我把镜头对准黄鑫与娜娜放大，看着两人默契的表演，以及最后的一笑，黄鑫定定地看着娜娜，眼神有点迷茫，娜娜则绯红着脸，两眼汪汪地注视着黄鑫，那一瞬间的定格，突然让我无端地失落起来。
台下掌声如雷，许多人站起来使劲拍掌，黄鑫拉着娜娜地手，喜笑颜开地在舞台上鞠躬谢幕，所有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俊男美女，光彩照人。
我忘记了鼓掌，默默地看着黄鑫和娜娜，在这掌声如雷中，在这几千人的送别晚会上，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与空虚。
节目得到了空前的成功，被评为最佳舞台奖，最佳演员奖，最佳导演奖，最佳意境奖，最佳选材奖，并且，录影很快被上传至学校论坛网，点击率超过任何一次新闻。
然而，在这一切成功背后，却没有给我带来一丝的快乐。
“痛吗？”刘伶一见我就这么问。
“什么？”我愣然不解地看着她。
“哼，”刘伶冷笑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指头了吧。”
我脸红了，同时一股怒气冲上来，脱口道：“关你什么事？”
刘伶一怔，想不到我会这么说，连连冷笑道：“不关我的事，你一副怨妇的样子干么。苏小小，**的够没用的，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了你老公和你好朋友含情脉脉的样子，最不幸的是这是你一手造成的，真******窝囊废。**的如果不是我从小一个楼道里一起长大的玩伴，老娘早一个耳光甩死你。**的老娘关心你居然狼心狗肺反咬一口，**的我真想踹你一脚让你清醒清醒，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玩伴，我******操的哪一门闲心，我要再关心你我是小狗。”
确实，刘伶完全可以置身度外，根本不理睬我的感受，现在她来点醒我，完全是因为我们小时候同一个楼道里一起长大，因为我整天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叫刘伶姐，否则，凭这丫头的气度，是不会理睬小人物的我的。
刘伶说，这个世上只有她能一张口就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这个世上也只有我敢在她面前翘尾巴，有一回她恼了，恶狠狠地骂我：“苏丫头，迟早有一天老娘把你狗尾巴剪了，让你翘不起来。”
我听了大笑，道：“刘伶，你完了，我早进化了，没有尾巴。”
刘伶喃喃道：“要不怎么说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苏小小，**的既是小人又是小女子，我倒霉就倒霉在这份上。”
我白刘伶一眼：“矫情。”
刘伶斜眼看我，悻悻地道：“******，谁叫我爱你。”
刘伶从来不说假话，也从来不说谎话，凭她春风得意一呼百应蝴蝶帮大姐大的身份说出这句话，我十分感动，刘伶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除了我。
我万分后悔，无奈地说：“你别管，他们两个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行。”刘伶回答的干脆利落，我听得胆战心惊，几十年的老交情，我了解她多过了解自己，她骂我表示不恼我，不骂我，哼，我立马就******寒毛竖起，这不是犯贱，而是刘伶这小娘们，不骂人的时候其实是皮笑肉不笑，下一秒钟就让我血贱街头，死无葬身之地。
我忙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吗？”
“我******生哪一门子气？”刘伶火大，杏眼圆睁。
“我道歉好不好？”我拿出小时候的磨功，刘伶最受不了我这一套，磨两磨气准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小小，我原谅你，但是不要指望我每一次都不计较。”刘伶一甩手走了，这回她是真生气了。
我怔怔地看着刘伶离去的背影，黄鑫和娜娜，他们会做出背叛好朋友的事来吗？不，我甩甩头，怎么可以怀疑自己最好的朋友，这多么龌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