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课程最无聊透顶的就是几何课。不是因为几何难懂，而是因为教几何的老师讲课十分罗嗦，讲一句话非要拉得长长的，比京剧老旦唱腔还磨人，他说：“几——何——是——什——么——？——几——何——就——是——研——究——空——间——结——构——及——性——质——的——一——门——学——科。”几何老师没改行唱京剧是一大损失，他底气十足，完全能把京剧的精华发挥到极致。
学生在底下笑了，有人低声说：“几何是什么？这个问题初二的时候老师已经讲解过，高二大可不必再郑重其事地重复，拾人牙慧。”
许多人笑起来，几何老师依旧在讲台上把“几何是什么”讲解的唾沫横飞，淋淋如下雨天，他特别钟情“几何是什么”这句话，一堂课起码能重复十几二十次，让人听得耳朵长出茧来。他身材矮胖，讲课过分罗嗦，同学们背地里给他取个外号叫黑三郎，有人抗议说几何老师怎么敢与宋公民比，又把黑三郎更改成小泉纯一狼，这个绰号得到大家一致的拥护，每个人都叫几何老师小泉纯一狼，这个绰号大约他自己也略有所闻，故对我们班的学生十分有气，时常刁难一下，考试时专门抓我们班作弊者。
我捧着脑袋，十分苦恼于“几何是什么”在耳朵里绕圈子，看看别的同学，大都私底在做自己的事，估计没有一个人认真听小泉纯一狼的“几何是什么”这个老调重弹的调子。
看看黄鑫，他干脆托着脑袋闭目养神，明目张胆，在差等生班实在美妙，不争面子，无人与你比成绩，老师不在乎你上课睡不睡觉，自要别扰堂已是皇恩浩荡。我笑了，手痒痒的，很想拿毛笔在他脸上画小乌龟，到底太明目张胆，只好作罢。
上课实在无聊，眉头一皱，拿起画笔，刷刷刷在纸上画起来。
画好，推推黄鑫，把漫画递给他。黄鑫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我眼睛里带着笑意，示意他看画，黄鑫低头一看，也笑了，又瞪我一眼。
漫画里他正托着脑袋悠然自得地大睡特睡，睡梦里正吃汉堡，头顶打着一个大圈，圈子里画着超大的巨无霸鸡肉汉堡，香气扑鼻，Q版黄鑫嘴角滴滴嗒嗒地流着口水。小泉纯一狼咬牙切齿地拿着粉笔擦打过来，由于腿太短，只能站在讲桌上，因为没力，便画了一门大炮，粉笔擦放在炮眼里，小泉纯一狼拉着线，使出吃奶的力量把粉笔擦瞄准黄鑫射过来。
我想象着粉笔擦落在黄鑫头上时痛击的痛快，得意地笑起来。
黄鑫看着漫画，咬着嘴巴笑，也画一张递给我，我一看，差点跳起来。图上画着我的速写，正捂着眼睛坐在地上哭得涕泪泗流，还一边跺脚，仿若三岁幼稚无知小女孩，黄鑫站在旁边，嘴巴里咬着一枝玫瑰花，趾高气扬地用锤子敲我的脑袋，叉着腰说：“敢不爱我，要你好看。”
正当我们画漫画彼此取笑不亦乐乎的时候，小泉纯一狼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近来，一把夺过我正看着的漫画，同时把黄鑫手中的画也抢过去，点着头道：“嗯，很有才嘛。看看，起码很有艺术天份，完全是两个人才，只可惜是差等生班的人才。”说着把漫画举起来展览，让全班同学一起欣赏，再一想，我的漫画有污辱他品格的嫌疑，又放下来，只举着黄鑫画的那一幅。
我的脑袋嗡了一下，虽然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当众被老师这样公开出来，使我一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避同学们的哄笑。
小泉纯一狼得意洋洋地扬着手上的漫画，眼睛狠狠地瞪着我和黄鑫，准备把我们生煎活煮了的架势。
黄鑫跳起来，把小泉纯一狼手上举着的漫画抢回，三下两下撕碎了，扬在过道上，一时间雪花飞舞。
小泉纯一狼气得老脸回光返照，通红通红的，怒道：“黄鑫，你干什么？毁灭证据就可以没事了吗？简直是不可理喻，胆大妄为，我扣你的分。”
“老师，证据是什么？证据是证明（案件）事实的依据，证据问题是诉讼的核心问题，全部诉讼活动实际上都是围绕证据的搜集和运用进行。我们不过画了两幅漫画误乐罢了，并没有杀人放火做出什么犯法的行为，根本谈不上证据之一的物证，用不着上纲上线。你接下来是否还要证人证言，当事人的陈述，鉴定结论，勘验笔录和现场笔录这些所谓证据通通扣在我们头上？”黄鑫款款而谈，一些同学在低下捂着嘴巴笑。
小泉纯一狼气得全身发抖，指着黄鑫叫道：“黄鑫，读书你没心，旁门左道倒是样样齐全，几何你拿个满分我看看，你的试卷倒是满堂红，可以形容为‘大红灯笼高高挂’。”
“政治也是旁门左道吗？那我们学它干什么，你们又何必那么辛苦教我们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黄鑫笑嘻嘻地说，根本不把小泉纯一狼放在眼里。
“黄鑫，你想造反吗，就不怕我把你的分扣光了？”小泉纯一狼鼻子都气歪了，指着黄鑫唾沫横飞地骂，恨不得跳起来一脚把黄鑫踢出教室。
“学生提出自己的见解就叫造反吗？看来你也不明白造反的意义，造反是对武装暴动、谋反的俗称，是阶级斗争的突发形式。我说两句话就造反，世界也太动荡不安了。别开口闭口就扣我的分，你眼里只有我们的分吗？”黄鑫面不改色，底下许多同学悄悄伸着大拇指冲黄鑫晃，小泉纯一狼一张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
“好，好，你好，我只和你教导主任处说理去。”小泉纯一狼合上书本，气得课也不上，拂袖而去。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有的人甚至鼓起掌来，估计小泉纯一狼在走廊上听到了，一张老脸恐怕气得更红了。
“猪头，你和他计较干么？”我忍不住埋怨黄鑫，想到可能会被教导主任狼叫进办公室训斥一翻，心底十分懊恼，自从被狼从尖子班贬谪到差等生班后，我十分怕与狼面对面的碰撞。
“恶心他装腔作势，又没料。”黄鑫根本不在乎，还学小泉纯一狼上课时把一句话拉得长长的腔调，“几何是什么？几何就是研究空间结构及性质的一门学科。什么叫空间结构呢？同学们知道吗？”
我气笑了。
“唉，我们等着被狼训过半死吧，自从上次植物园里被他当场逮住抽烟后，狼就一直想再找机会教训我一翻，这回一定会死得更难看。”我愁眉苦脸，一想到要再次面对狼严肃如僵尸的脸，就不寒而栗。
“不怕，我一人顶着就是。”
“你以为你是金钢啊。”我白了传说中的黄天霸一眼。
“不会有事啦。”黄鑫浑不在意，我真怀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起来。
“你不认识狼吗？”我只能翻白眼。
“我说没事就没事。”黄鑫淡定地说，只是瞅着我笑。
“你以为狼是你老爸啊。”这回我真火了，冲黄鑫骂。
黄鑫嘿嘿一笑，也不动怒，不理我，翻转头和后排的鲨鱼湖说起话来。
“嘿，黄鑫，英雄，我就佩服你这点。******，小泉纯一狼是怎么当上老师的，根本就是误人子弟，我们算是倒了大霉了，落在他手心里。我老爸问我几何怎么考得这么差，我就说：还差吗，这全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老爸问：难道没有老师教你吗？我说：有等于没有。我老爸不相信地问：那你怎么考到三十八分的？我说：现在考试都是选择题，我全选A准有一小半是对的。哈哈，这话差点把我老爸气晕过去，拿起扫把满屋子追我揍。”鲨鱼湖学着他老爸又气又急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的全部选择C，才三十二分，行，我也学了个乖，以后都选A。”黄鑫呵呵笑着说。
“那我选B算了。”张一星把脑袋探过一张桌子，说：“以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真傻。从前考试我都是抓阄选择答案，我用四个纸团，各写着A、B、C、D，抓着哪个答案就写哪一个，多费劲，行，这办法好，以后就用它了。鲨鱼湖，看不出你小子倒还有一点歪才。”
张一星的话引得大家大笑。
“干脆以后我们考几何，全班选择A吧。”黄鑫笑说。
“好啊，好啊，那才叫做新一中经典中的经典。”全班同学哄然叫好。
大家又叫又闹，乱哄哄的，兴奋的翻天。
结果，几何考试的时候，全班约好了，全部答案选择A，拭卷发下来，十分钟后，全班同学站起来交卷，监考老师大吃一惊，怒问：“你们想干什么，作弊造反吗？”
大家说：“老师，我们做好了，交卷，不是作弊。”
监考老师不相信地瞪着大家，黄鑫第一个把卷子交上去，老师看了看，似是是全做了，跟着第二个，第三个，全班同学都把卷子交上去，大家偷笑，监考老师一看全班同学如此统一，惊凝不定地翻着手上的卷子，看过几个后，就发觉了问题，也不说话，卷起卷子就走，大家哄堂大笑。
这件事在校园里惹起轩然大波，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团委书记、班主任全部一脸冷森地走进教室，大家还在底下说笑，一看这架势，内心不免有点惴惴不安，校长站在讲台上，只用一双小三角眼睛打量着台下全班学生，一言不发，然后走出去，指名要黄鑫出去，黄鑫笑笑，随着校长、主任、班主任屁股后面出去，一些男生小声道：“黄鑫，挺住。”
黄鑫不说话，冲大家打了个手势，出去了，五分钟后姗姗回来，一脸轻松地说：“没事，我说是我的主意。”班主任跟在后面，把大炮叫了出去，一会大炮回来，同样一脸轻松地冲大家说：“没事，我说是我起的头。”
所有男生一个跟着一个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每一个人回来都冲大家说一句：“没事，我说是我的主意。”
然后轮到女生，我第一个被班主任叫出去的，黄鑫小声道：“丫头，你们什么也别认，推在我身上，知道吗？”
我没出声，走出教室。校长们站在走廊上，指头捏着烟，在低声地交谈着什么，一看我出来，都不出声，每个人都用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我的心抖了一下，低着头，站在几步开外，等着受审办。
“苏苏，新一中好吗？”校长用一种异样温柔的声音问。
我一愣，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顺口道：“好。”
“爸爸妈妈送你们来新一中读高中很辛苦吧？”
我想：新一中又不是天堂，何来的辛苦，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那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读书才能对得起父母啊？”校长依旧一副长者温厚的口吻对我说。
我想：读书好就是对得起父母，读书不好就对不起父母了吗？这也太武断了吧，怪不得新一中只出庸才，出不了尖子人才呢，这就是所谓的教育。
校长见我不出声，以为打动了我，继而引诱道：“你只说这次谁是捣乱头子，依旧还是好学生，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下学期还让你回尖子班。”
******，去你的尖子班，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我，你还是个校长，也太不把学生放在眼里了吧，还不知谁不把谁放在眼里呢？
“校长，对不起，我向你承认错误，这次考拭事件是我起的头，是我哄动大家这样做的，你处分我吧。”
校长慈祥的脸立马变了色，死死盯着我看，眼睛里满写着：孺子不可教也。挥了挥手，不再说话，让我回教室去。我走进教室，每个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我，我打了个胜利的手势，悄声说：“没事，我说是我的主意。”全班同学全笑了，小声叫道：“苏小小万岁。”
黄鑫笑着站起来，拍拍我的头，道：“傻丫头，你一个小女子，呈哪一门子英雄。”
我斜他一眼，道：“只许你呈英雄？”
每个女生一个跟着一个被班主任叫出去，回来后个个都是一脸的骄傲说：“没事，我说是我的主意。”大家都笑了，笑容还没退去，校长、副校长、主任、团委书记、班主任一个个脸色凝重地走进来，一个个像个门神一样高高站在讲台上，盯着我们看，大家不出声，低头看书。
“大家复习吧。”校长说了一句话，首先走出去，跟着每一个人都走出去，班主任也跟着出去，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狠狠地瞪我们一眼，摇摇头走了。
大炮把手中的书抛起来，跟着几个男生也把手上的书抛到半空，一时大家都这么做，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丈般高兴。
“安静点吧，别让校长再来抓我们的小辫子。”黄鑫站起来说。
大家都静下来，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外乎是听歌的听歌，看小说的看小说，小声交谈的小声交谈，却没有一个人真认真看课本。
果然，一会儿班主任进来，看我们安安静静地呆着，愣了愣，什么也没说，又走了。
同学们彼此相视而笑，没一个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我和黄鑫继续笔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