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一个一身灰色衣衫的男子。
他的衣衫很破很旧,打着不少的补丁,腰际挂着一个极为陈旧的酒壶,完全没有寻常仙界神仙的华贵之态。他的神色极是疲惫,带着说不出的颓然。看去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像是凡间经常看到的贫苦书生的模样。
“苦陀君。”
那被唤作“苦陀君”的男子微微一笑,他一笑起来,疲惫之色少了不少,整张脸便透出一股柔和的感觉,却莫名的带着苦涩,“睚眦,又见面了。”
睚眦又仰面躺了回去,翘着二郎腿,“又被您老人家抓了呢。”
苦陀君从腰际拿了个酒壶出来,仰着头灌了一口酒,继而盯着白菜看着一会儿。白菜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便伸了伸爪子揪了揪睚眦的衣角。睚眦拍了拍她毛绒绒的爪背安抚了下。
苦陀君蓦地笑出了声,便开始往回走,“都是断不了执念的人啊。哎……你继续吧。我要回去了。又是当值的日子了。”
“君兮君兮少年兮,
卿兮卿兮芳华兮
新醅酒,旧年柳
柴门掩,梨花落
一梦苍凉
唯有春依旧。”
男子唱着曲儿,佝着背渐渐走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看不见身影,睚眦笑道,“丫头,知道那个是谁么?”他的眼神放空,好像在看一些白菜看不到的东西。
“谁?”白菜仰着一张猫脸问道。
睚眦回了神摸了摸她的头顶,顺滑的猫毛,带着说不出的舒适感,“那是洛澹的爹,苦陀君。”
白菜有些讶异,洛澹,作为仙界最为擅长的女仙,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爹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一身破旧的衣衫,那样疲惫的佝偻之态,明明是天界的神仙,却是这般模样。
“苦陀君在天界主掌梦魇。而天界是有不成文的规矩的,一般只有犯了大错的神仙才会被派去任这个职。”
“苦陀君,是犯了什么错呢?”
“苦陀君为人很好,相貌堂堂又有儒士之风,升仙之初,便有许多女仙看上了他,想嫁过去做夫人。可是苦陀君却是一派君子之风,不好女色。这便使得他在女仙中声望愈发的高。他升仙一万年的时候,他便犯了错了。那时,他被派去人间除妖,然后便与一个凡人有了情愫。他在凡间耽搁了五年,换做天界不过五日的时光,却还是让天君生了疑。天君派人下界去寻他时,他已经和那个女子有了孩子。而天界最不能容的,就是仙与凡人的孩子。”
“那个孩子,便是洛澹?”
“是,那便是洛澹。那时,恰好龙宫有一个门客,擅长算卦占卜。他说,苦陀君的孩子日后必然成大器,若是嫁到龙宫,对于龙宫有百益而无一弊。
所以,就在天君想要除掉那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时,我父亲,也便是龙君,到了人间走了一遭,他用了许多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保住了那个孩子,并且与苦陀君立下了婚约。”
“然后,洛澹就跟着苦陀君到了天界么?”白菜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天界,为什么也有这么多的杀戮和残酷呢?
“是。洛澹跟着苦陀君到了天界。可是,因为出生不好,她一直被欺凌。我只是知道我的未婚妻子,是一个仙人和凡人的孩子。可是我从未见过她。我初次遇见洛澹的时候,她已经颇负盛名了。我虽然不曾参与过她初来天界的时光,但是,我可以感觉到,那段岁月,给了她很多的痛楚。”睚眦说着,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苦陀君唱的那首歌,洛澹也会唱。”
“君兮君兮少年兮,
卿兮卿兮芳华兮
新醅酒,旧年柳,
柴门掩,梨花落,
一梦苍凉,
唯有春依旧。”
睚眦的声音很沉,像是沉到了心底的感觉,让整个人的胸腔都在不自觉的震动。
白菜仰着头看眼前的男子,分明是一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分明是玩世不恭的姿态,却那样让人心疼。
“你为什么,要表现的这么不在乎呢?”
“什么?”
白菜一双黑色的眸子,在漫天的星辰中,清亮的有些不可思议,“你明明这么在乎洛澹的,为什么却表现的好像,她不过是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人呢?”
睚眦抿着唇望着天,唇际的线条很紧,像是一条线。白菜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唇薄的过分。
“困么?”
“嗯?”白菜有些疑惑,他这个算是回答么?
“困么,困的话,就睡吧。晚点儿我带你回去。”
白菜嘟着猫脸,有些郁闷,“我今天睡的够多的了。”
睚眦微微一笑,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月色下,他脸上的厉色丝毫不见,眼角满满的都是柔和的颜色,像是银河的波光,漾着逼得人睁不开眼的光。
“睡吧。这里睡觉很舒服的。”
“不要。”白菜说话的时候,有些赌气的味道。
睚眦有些讶异于她莫名其妙的执着,“怎么了?”
“万一又一觉睡到明天早上,怎么办?”
他懂了她的意思。要是又一觉睡到天亮,她又得一丝不挂了。这样尴尬的事情,她不想再碰上了。
他了然,摸了摸白菜的头,“乖,不碍的。晚点我叫你,我们回去找东西吃。”
白菜抿着唇,扑腾着爪子,“可是我不想睡。”
睚眦揽住怀里小小的猫咪,软软的身体,淡淡的体温,带一点好闻的沐浴之后的清新的味道,“那就当陪我睡。我有点困了呢。”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他脑袋靠在她的肩头,睫毛很长,微微的轻颤。
云朵很软,很软,背后那人的胸口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
白菜忽然觉得,脸很烫。
龙君一事后,日子便照常继续。不过,采冉君似乎是终于发现,只靠汤药是不足以成功的将神力剥离于白菜的身体的,于是便提议换个方法。
换了个什么方法呢,采冉君说,“我本来是想着,以汤药增强两个身体内能量之间的联系,从而使其中一方被吸到另外一个身体里去。不过,如今看来——”
“停,”昇夜君立即便打断了采冉君,一张喜怒无色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类似于无语的神色,“等等,采冉君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采冉君仰着脸,“我哪里不靠谱了?”
“就到此为止了,采冉君你明天跟着我,带这两个家伙去南山。”
南山?白菜挠了挠头,总觉得这个地名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你难道是要去找籽言?”采冉君瞪大了眼睛。
籽言!白菜记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字,南山是夙儿和奕儿的娘所住的地方。
“难道你要通过你的前妻的帮助,来找回你现在所爱的人的尸体?”采冉君一手捂着脸做痛苦状,“不不不,昇夜君你太无情了。”
只听“哐”一声,采冉君就这么被打出了窗外。最终化成一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