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城时便已经是傍晚时分,等周福赶到城门口时,早已是夜色浓重,明月中悬,城门早就关上了。
“站住!”周福打算原路返回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两个兵卒拦住了他的去路。
周福双拳紧握,正在犹豫是否动手,眼睛余光却瞥见城下阴暗处隐隐绰绰还有几个人影,微吐一口气,放松了全身的肌肉。
月明星稀,照得城门前如同白昼,尽管巧妙的遮掩了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周福还是不动声色的用手挡住了肋下的伤处,脸上硬挤出几分笑容,道:“我是军侯胡车儿的部下,出城有要事,还请放行。”
一人缓缓从城墙下阴影中踱步走出,打量了周福一眼,突然开口道:“你身上有伤。”
周福听到那些士兵称呼他为张县尉,心中一震,此人便是张灵宝。
周福凝眸向来人看去,只见他三十多岁,面白微须,阴沉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百十吊钱没还一般,一双比一般人稍长的胳膊随意的悬在身侧,手掌宽大有力,可见此人拳脚上的功夫必定不俗。
周福微微垂下头,瓮声说道:“小人正是负伤在家,听闻胡军侯相招,这才急着出城,没想到城门已经关闭,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周福惊愕的向张灵宝看去,只见对方目光湛湛,若有所思。周福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不由后悔自己不该急着今晚出城,等到明早混在百姓中,就要安全得多,但现在军中人心惶惶,若是无人约束掌控,只怕要出大乱子。
“放行!”就在周福惴惴不安之时,张灵宝忽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周福心中大喜,脸上却神色如常,抱拳向张灵宝称谢。
张灵宝笑道:“多事之秋,不可不防,还请兄弟不要见怪。”
周福敷衍道:“张县尉尽忠职守,正是我辈楷模,小人佩服还来不及,怎怪您呢?”
看着周福纵马离去的背影,守门的兵卒疑惑的说道:“这些西北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张灵宝神秘一笑,道:“西凉军再蛮横,却也知道上下尊卑。”
轻轻捻着袖中的那封密信,张灵宝心中得意,董太守看得起我张灵宝,折节下交,张某也不能不投桃报李,与西凉军一些方便。
甫一出城门,周福归心似箭,一路疾驰,才在天明时分看到远处青山那朦胧的影子。
然而山下却是旌旗招展,兵营连绵,一面旗帜插在辕门之上,黑底红字,一个斗的“董”字随着烈烈寒风不断扭曲舒展,显得杀气四溢,虎虎生威。
周福伫立山丘之上,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
张牛儿站在营帐外被寒风吹了一夜,身子都冻僵了,却不敢进帐篷里暖和一下,太守治军严苛,对手下极是苛刻,动辄责罚,为这种事挨上一顿鞭子可不值。
望着不远处山上隐约可见的营寨,张牛儿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嘟囔道:“这么冷的天,出来打仗真是活受罪,不知道这些该死的黄巾贼还要顽抗多久,等老子打破寨门,一定要多杀几个贼人出出气。”
“你没这个机会了。”
张牛儿本俩是随口抱怨,哪里想到背后突然应了这么一句,只骇得魂飞魄散。
下一刻,张牛儿却是真的魂飞魄散了,一只铁铸般有力的大手摸上了他的喉咙,只听咯吱一声,张牛儿脑袋诡异的歪到一边,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牛儿一双牛眼瞪得浑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失去生机的身躯软软的倒了下去,露出一张冷漠无情的黑脸来。周福面无表情,警觉的四下看了一下,将尸体拖入不远处的草垛中,片刻后,帐篷外便有了一个新的哨兵。
……
在黄巾军驻扎的山峰不远处,有一处土丘,官军数骑在此山上登高眺望,敌情一览无余。为首一个身材魁硕的虬须丑汉,身披重甲,极是威武煞气,挥鞭对着黄巾营寨指指点点,不屑的哂笑道:“你我寥寥数骑,如果贼兵出其不意,出奇兵一举将我等斩杀如此,说不定还可以转败为胜。”
众人诺诺,唯有以锦衣文士反驳道:“岳父不可大意,此处依山傍水,不虞断水缺粮,就算我等攻破营寨,贼兵还可逃往山中。这几处营寨交错呼应,互为犄角,无论是攻击哪一处,都会被另外几处袭击背后,可见贼兵中有人深谙下营之法,精通领兵之道,若是过于轻视,只怕有所闪失。”
虬须丑汉不以为意,笑道:“文优太过小心谨慎了,若是那下营之人在山寨中,怎么会龟缩缩营中,坐失良机呢。只怕下营之人便是那杜远,嘿嘿,我倒没想到那小子有这样的本事。哼,那小子兵法读得熟,却没有半点脑子,竟敢来袭扰老夫镇守的安邑城,是嫌命长了吗?”
锦衣文士皱眉道:“安邑城乃大禹故都,千年古城,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又兼毗邻京畿,一旦有事,援兵旦夕可至。这股贼寇竟然敢图谋安邑,必然有所依仗,岳父大人不可不防。败贼兵易,但难的是如何彻底铲除这伙贼兵,以绝后患。若是匪患屡剿不绝,滋扰附近郡城,被有心人告上一状,只怕我等无功有过。”
虬须丑汉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四周随从噤若寒蝉,不敢发一言,一人却越众而出,道:“小人有一策。”
虬须丑汉转怒为喜,道:“你是何人部下?有何计策,快快说来。”
那人面色白净,相貌寻常,若是丢到人群中,只怕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只是看他双目精光内敛,神完气足,即使是面对虬须丑汉这样迫人的气势,也神色如常,光是这一点,就能看出此人的不凡之处。
那人淡淡一笑,先行一礼,才恭敬的说道:“小人李肃,并州五原人,久仰将军大名,特来投奔。因为小人有一两手武艺,被简拔为将军的护卫已有月余。”
虬须丑汉没想到献计的人竟是自己部下,不免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道:“有何计策,快快献上。”
那虬须丑汉性格暴虐,对部下动辄打骂,可那献计的李肃却不动神色的给了他个难堪,若不是还没摸透主将性情,要么是挟计自高,不知进退。
李肃面上仍旧是一副恭谦有礼的模样,垂首道:“想贼军此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兵无战意,将无战心,小人自忖有几分口才,愿为将军说得贼军来降。”
虬须丑汉闻言一怔,细长双眸中寒芒闪动,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忽听一声轻咳,就见一旁的
锦衣文士点头道:“岳父大人,不妨一试。”
虬须丑汉见那文士眼中深意,点头道:“既然文优也说可行,那就不妨一试。来人,点几个勇士和这李肃同行,无论此行是否成功,都要务必保证李壮士的安全。”
李肃大喜,接连一番豪言壮语,顺带着拍了那虬须丑汉几个马屁,逗得他眉开眼笑,眼睛余光扫到锦衣文士沉默的缀在众人身后,望着自己作若有所思状,心中一突,放缓马速,来到锦衣文士身侧,试探口风的说道:“多谢文优先生美言,不知先生对小人之计有何看法。”
只见那文士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道:“不知阁下为何言之凿凿,确信一定能说得贼军来降呢?”
李肃强笑道:“无非仰仗将军大人的虎威而已。”
文士暗笑,黄巾军乌合之众,皇甫嵩、朱儁、卢植皆败之,唯岳父大败亏输,有何威名?并州五原,山高阻险,且屡被匈奴人袭扰,数次得失,户籍文书散佚折损大半,此人身份难明,不远千里前来投靠,心意难明,不得不防。
李肃见那文士脸上笑意,心中不安,暗道:“久闻李文优心思细腻,智计百出,今日一见,果然难缠,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了。”
……
杜远、周福一去,现在山上的黄巾军就以杜远胞弟杜黑虎为首,只是此人资历尚浅,更兼无勇无谋,胸无大志,难以服众,虽然各寨名义上尊他号令,实际上杜黑虎能指挥动的人不过是手下几个亲信而已,幸好杨士全顾念故主之情,立场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否则自己别说当上一军之主,只怕连脑袋都要丢了。
想到这里,杜黑虎感激的看了眼坐在自己下手的杨士全,咳了声,说道:“不知杨兄对官军来使怎么看?”
杜黑虎胆子不大,见山下被官军重重围困,早就生了惧意,六神无主,只怕自己这位靠山能再帮自己排忧解困。
还不等杨士全回答,旁边一人已经抢着答道:“有什么好见的,一刀砍了便是。”
杨士全年约三旬,气度沉凝儒雅,像文士多过于像贼,他本是北地大豪,文武兼备,是投奔黄巾军的人中少见的读书人,更何况手底下功夫过硬,部属众多,可以说是山寨中仅次与杜远和周福的第三大势力。如今两位头领下落不明,本来应该是杨士全做主,可是他顾念杜远的照拂之情,一力推荐杜远胞弟杜黑虎,如此忠义之举,又让他平添了许多威望,可以说,他虽无寨主之名,但实权之大,山寨中却无人可及。
杨士全眼眸似开似阖,随意的扫了眼,发现插嘴那人形容短小,正是先前抢夺寨主之位的竞争者之一。对那人横眉立目的模样视若不见,杨士全淡淡的说道:“还是见一见吧。”
杜黑虎忙说道:“快请使者。”
插嘴那人见无人理会他,勃然大怒,刚要发作,却见杨士全目光森森的注视着自己,杀意凛然,当即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知趣的闭上了嘴。
来人白面无须,正是李肃,见侍从左右被拦下,也不以为,大大咧咧的走入厅中,劈头一句便是,“尔等可知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