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刘聪一把抓住盯着良驹美人看的卓王孙道:“长卿,你家的商队什么时候走?”
长卿是卓王孙的字,卓王孙自幼聪慧,熟读诗书,虽然尚未弱冠,家中长辈便提前帮他取了字,以示期许鼓励。
卓王孙脸色凝重起来,道:“货物已经备齐,现在招揽人手和同路的商人,最多不过一个月就要出发。”
刘聪闻言大喜,道:“很好,到时我便和这波商队一起走。”
卓王孙面露不舍之色,劝道:“老大,为何一定要走呢,我等兄弟纵横安邑城,岂不快哉。”
刘聪刚要说话,高仲咋咋呼呼的闯了进来,道:“老大,我把粪桶放回去了。”
刘聪一笑,道:“再去抓服药来,否则这位周大爷说不定就要一命呜呼了。”
高仲闻言一愣,这才看到马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脸汉子,只见他面色黑紫,昏昏欲睡,的确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高仲拍了拍已经半昏迷的周胡子,问道:“什么药?这家伙病了吗?”
卓王孙笑道:“笨蛋,还能抓什么药,当然是醉人草的解药,不知道这又是哪个倒霉蛋,中了老大的招。”
高仲面露难色,喃喃道:“那个,那个……钱……”
卓王孙不满道:“怎么,区区几文钱也要找老大要?”
高仲羞愧的低下了头,偷偷的瞄向刘聪。
“高仲家境不好,也不怪他。再说了,亲兄弟明算账,本来就是我的事。”刘聪劝道,从马上背囊中抓了一把,看也不看的塞进高仲的手中。
“钱多了。”高仲嘟囔道,却老实不客气的收到了怀里。
“多出来的钱是高兄弟的辛苦钱。”刘聪面色和煦,笑着说道。
看着高仲欢天喜地的出门去,卓王孙目光扫过剩下的两人,说道:“高仲脑子不好,又贪财,口风不严,老大故意把他支出去,想必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
“不错!”刘聪笑道。
醉人草虽然药性猛烈,但一般却并不致命。卓王孙貌似纨绔子弟,整天争强斗狠,实际心思细腻,仅凭这一点就猜出了刘聪的心思。
“和这两人有关?”卓王孙说是两人,目光却只投向那昏睡不醒的黑脸汉子,只见他魁梧非常,极是雄壮,这样魁硕英武的英雄人物,自己的印象中只有两三人可比。
刘聪一指那白衣女童,眉梢一挑,神秘的说道:“长卿你可知这位是谁?”
卓王孙一愣,原本以为那昏迷不醒的大胡子是主角,想不到那白衣女童才是大有来头。
不等刘聪介绍,那白衣女童盈盈拜倒,敛袂行礼道:“我乃蔡伯喈之女。”
只此一句,就已经让卓王孙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半晌无语。
蔡琰秀眸流盼,见对面那个俊美无比的锦袍公子神色虽然讶异,却没有惊慌失措,心中稍定。
其实听说自己无意中从盗匪手中救下的女童竟然是千古有名的才女蔡昭姬时,刘聪才是最惊讶的一个。在这个年代生活了十余年,刘聪渐渐忘却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渐渐安于东汉末年虽不平静但却依然平凡的生活,直到遇上蔡琰,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再过几年,这个灵慧剔透的少女就要嫁入卫家了吧。刘聪暗暗想着,只是自己虽然记得蔡琰的才名,对她未来的夫婿却不甚了然,只是隐约记得是河东卫家的公子。
蔡琰隐隐察觉到刘聪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免有些羞涩,轻轻的垂下了头,粉颈上泛起一抹轻红。
只听一声轻咳,将两人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刘聪抬头望去,只见卓王孙脸色怪异的望着自己和蔡琰。
刘聪神色微赫,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自己不过想事情出了神,竟然被误当成萝莉控了。卓王孙只当没有看见刘聪尴尬的神色,径直走向蔡琰,恭敬的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可有去处?”
蔡琰脸上羞红未褪,咬着嘴唇认真的说道:“我本想去吴郡、会稽一带,可是路上遇到黄巾兵,护卫随从都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去何处。”
说到最后,蔡琰神色黯然,既哀伤护卫惨死,也是自怜身世之苦。
忽然刘聪闷声道:“我看你路上遇到卫府家将时,神色有些异常,想必和卫家有些关系,是否可以前去投靠卫家?”
蔡琰神色微讶,原本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还是被这个人看了出来,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想不到心思居然细腻到这个地步。
蔡琰思忖片刻,摇头道:“家父与卫家是富贵之交,不可相信。世人可共富贵者不可盛举,但能共患难的却少之又少。昔日家父为天子近臣,门庭若市,卫家虽然与家父素不相识,也不远百里前来攀交情,今日家父不过是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逃犯,哪里会有多少朋友伸手相助呢。”
刘聪闻言愕然,想不到蔡琰小小年纪,居然对人情世故看得如此通彻,固然有这几年颠沛流离四处躲藏的影响,但也可见她本来就是聪慧异常。
卓王孙仿若对蔡琰的钦犯身份毫不知情,思索道:“我家虽然和扬州诸郡也有生意往来,但毕竟道路险阻遥远,就是一两年也未必有商队来往。若是先到巴蜀,再乘船顺江而下,倒是可以。”
蔡琰面露喜色,还不等说话,刘聪接着说道:“我近日便要迁去巴蜀之地,正好与你同路。”
蔡琰闻言大喜,盈盈拜倒道:“承蒙公子大恩,先救小女子于盗匪之手,如今又不远千里送我去与家父团聚,蔡琰真不知何以为报。”
“老大,药!”高仲急冲冲的闯了进来,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拜伏在刘聪的脚下,虽然看不清相貌,但身姿袅娜,青丝如黛,想必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不由一愣。
刘聪正要伸手扶蔡琰起来,见高仲表情疑惑的愣在那里,也不解释,客气的笑道:“就放在桌子上吧。”
“老大,这是……”高仲还没说完,就被卓王孙拉了出去。
“卓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卓王孙和刘聪以兄弟相称,但高仲却不敢向刘聪那样直呼其名,恭敬的问道。自己和老大都是混迹市井之人,出身平民,卓王孙却是世家子弟,虽然不如河东卫氏那样显赫,但临邛卓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更别提卓氏经营矿山,采石冶铁,家资巨万,卓王孙这一支虽然是旁支,但也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百姓能够攀附的。
卓王孙才学身世相貌皆是不俗,免不了心高气傲,在自己真心佩服的刘聪面前还有些收敛,却没有什么好脸色给这个自己瞧不起的高仲,冷声道:“老大的私密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听到卓王孙这么不客气的斥责自己,高仲血涌上头,本来青冷的一张脸蓦然变成赤红色。
卓王孙盯着高仲那张胖脸,冷冷的道:“怎么,你不服气?”
高仲吭哧吭哧的喘了半天的气,胸中怒火却在卓王孙那比寒冰还要冰冷的目光中慢慢熄灭。高仲难堪的低下头,闷声道:“小人怎敢。”
若是换一个人在场,只怕要惊得连眼珠子都蹦出来,在城西素以好勇斗狠闻名的高疯狗,竟然乖顺的像一只羊羔。
“这几日少出门,少饮酒,不要惹事生非,这次你招惹了张泰,要不是我赶来给你镇场子,只怕你这次要躺着出董家酒肆。”卓王孙负手而立,看也不看高仲,语气却冷得如数九寒冬。
高仲本来一直低着头,闻言却忽然仰头大声道:“是张泰先调戏铃兰姑娘的。”
卓王孙没想到高仲居然反驳自己,微微一怔,随即了然,眼神古怪的望着高仲道:“你喜欢那个胡姬?”
高仲像兔子般一下子蹦了起来,吃吃的辩解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看铃兰和老大认识,张泰调戏铃兰就是不给老大的面子,一时气愤才动的手。”
看着卓王孙仿佛能洞彻人心似的目光,高仲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了,“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卓王孙冷哼道:“你知道就好,不管老大对铃兰有没有意思,但既然大家都认为铃兰是老大的女人,不管是张泰还是你,谁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和我卓长卿为敌。”
高仲神色黯然,道:“我知道了。”
看着高仲垂头丧气离去的背影,卓王孙喃喃道:“要是你刚才敢揍我一拳,我反而还能高看你一眼。”
……
刘聪的家是一处小院,地方虽然不大,但住三五个人还是行的。本来是一个行商在本县的落脚地方,可是恰巧赶上黄巾军作乱。战事一起,贬值最快的就是这些不动产,更别提去年黄巾兵势力最盛时屡次侵扰三辅河东地区,虽然安邑城固若金汤,但还是将那些土财主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转手房屋田地,刘聪就是在那时抄底买下这处小院,若是此时出手的话,只怕价钱要翻一倍。
将蔡琰安置在客房中,刘聪回转正厅中,倚门而立,望着天空中的飞鸟出了会神,突然冷笑道:“你到底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一直躺在地上作昏迷不醒状的黑脸汉子倏地睁开眼睛,目光湛湛,盯着刘聪道:“为什么不杀我,也不把我交给官府。”
刘聪不紧不慢,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有滋有味的饮着,“因为有人给你求情。”
黑脸汉子默然半晌,突然道:“放我走。”
刘聪打量了他一眼,道:“好!”
黑脸汉子没想到刘聪回答得这么干脆,倒是一愣。
拔刀,挥刀,归鞘,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刘聪刀法师承军伍,讲究就是快准狠,只见刀光一闪,那黑脸汉子身上的绳索便被割开,却没有划伤一寸皮肉,隐隐有刀术高手的风范。
“不错!”刘聪还来不及谦虚两句,黑脸汉子又接着说道:“却不是我的对手。”
刘聪知道对方还对自己下毒一事耿耿于怀,神色不动,脸上却有些发烫,说道:“克敌制胜,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
黑脸汉子黯然道:“你说的不错。”
黑脸汉子身上余毒未清,步履有些踉跄,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头也不回的说道:“你那一箭本意只是想杀杜远,却无意中救了我一命,这一箭之恩,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还给你。”
“等等!”刘聪忽然叫道。
黑脸汉子回头,见一物向他飞来,伸手接住。
刘聪淡淡的说道:“此药煎服,可去你身上的余毒。另外,门口那匹黑马你也可以骑走。”见黑脸汉子讶然神色,刘聪笑道:“不妨到那一天一并还我。”
“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要是你欠债不还,我也知道该骂谁。”刘聪目光灼灼,盯着那黑脸汉子说道。
黑脸汉子默然半晌,道:“我叫周福。”
“周福?”刘聪想起黑脸汉子当时闪烁的目光,知道多半是假名,却没有当场拆穿。
“周福啊周福,要是你知道我救了你两次,不知道是该谢我,还是该恨我。”刘聪目光望向北方,那里正是西凉军驻扎的地方。盘踞在安邑城外的黄巾残军虽然有千余人,但现在群龙无首,正是将他们一举击破的绝佳良机,胡车儿不是笨人,想必已经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