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这几个人还各怀机心呢?
席间董卓虽然可以拉动,但无论是那黑脸武士刘周,还是陈留孝廉卫兹,或一口回绝,或态度暧昧,最终却是没有一个人才被他拉拢收服。
看到雨渐渐的停了,几人也是相继告辞,望着刘聪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董卓为不能留下这几个难得的人才而惋惜不已,忽然心中一动,目光在周福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上巡梭了一圈,方才还不觉得,现在不知怎么,看着那魁梧的身影隐约有些熟悉。董卓皱了眉头,细长的眸子中露出几分疑惑。
刘聪等人刚刚转过街角,斜刺里冲出几匹快马,擦身而过,飞快的疾驰而去。
“没事吧?”刘聪关切的向怀中的蔡琰询问道。
“嗯!”蔡琰羞涩的应了一声,面红耳赤的从刘聪的怀抱里挣脱开,方才她躲闪不及,险些被马匹撞到,多亏刘聪及时拉了自己一把。
刘聪淡淡一笑,向那远去的数骑看去,目光中带着不解的疑惑,胡车儿这么急匆匆的去哪里,难道去见董卓吗?是了,他原本就是董卓的部下啊。
想到董卓,刘聪不禁向身边的周福看去。自从前几日两人无意中相逢以后,便时常往来,几天下来,两人脾性相投,周福对刘聪关于时局的见解剖析也极为佩服,关系日益亲密,今日不过是像寻常那样普通的聚一聚,想不到竟然遇上了周福的生死大仇董卓。
汉末三国武将辈出,董卓能谋得一席之地,想来也是勇武过人,周胡子不过是黄巾军一个名声不彰的小头目,固然武艺远胜自己,又怎么杀得了他呢?更何况两人身份悬殊,就算方才酒肆之中董卓只是孤身一人,让周福一击得手,但是一位太守遇刺,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恐怕自己等人以后就要隐姓埋名,流亡天下了。
刘聪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只怕他转身便去寻董卓的晦气,赶忙劝道:“董卓多行不义,必有天殛,周兄不必耿耿于怀。”
周福苦笑道:“我只见他风生水起,不可一世,老天若真的有眼,怎么会容得下这么一个暴戾无道的人。报仇还是得靠自己手中的刀剑,刚才若不是怕连累道你们,我早就下手了。”
看到周福眼中难以抑制的仇恨火焰,刘聪知道他迟早还要去找董卓寻仇,虽然和他相识不过数日,但一见如故,刘聪也不忍他白白送死,劝道:“董卓出身寒微,骤得高位,除了西凉军外,毫无根基,又不知收敛,专横跋扈,怎么能被那些门阀士族所容。我观他识人不明,必为小人所害,不得善终,只需静观其变,大仇可报矣。”
这番话他结合历史对董卓的一生进行总结,但刘聪言之凿凿,说得十分肯定,听着旁人耳中,便是近乎预言般了。
且不管周福和蔡琰惊异的目光,刘聪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穿在一声惊咦,不由大感不妙,忙扭头看去,就见一辆轻便的轺车从身侧驶过。
卫兹掀开车窗上的帘布,从缝隙中打量了那瞠目结舌的少年一眼,目光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自黄巾之乱以来,不少目光长远的世家豪族便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乱世将至的气息,纷纷开始囤积兵粮器械,招募四方英豪。卫兹方才见周福勇武过人,便暗暗留心,此时追上来正是想拉拢收服这个武艺过人的黑脸武士。没想到刚刚靠近,卫兹还来不及下车和他客套两句,便听到一旁那英气勃勃的少年人谶纬般的预言,不由大为惊异,这才惊呼出声。
方才见那少年人不为财帛所动已是让卫兹另眼相看,此时再听他侃侃而谈,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难道方才他在董卓面前莽撞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若是如此,这少年人的心计城府倒算是深沉,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是一流。
卫兹透过布帘向刘聪投去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叹道:“我只当今日遇到四人,董卓勇武豪迈,善笼络人心,黑脸武士坚忍冷静,能忍人之不能忍,白衣少女娴雅大方,姿容清丽,若年岁稍长,当是绝世佳人,唯有这刘姓少年贪财冲动,不过是泛泛之辈。直到听闻此子的惊人之言,方知他心机之深沉,目光之长远,判断之果决。枉我卫兹自诩善品评人物,竟然看走了眼。不过连我都只断言董卓势不能久,他又为何言之凿凿董卓必为小人所害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主人何必如此呢?至于那少年人说得对不对,不妨且看看再说。”赶车的马夫突然开口劝慰,竟然也言谈不俗。
卫兹哈哈笑道:“也好,我倒不如你豁达了。唉,河东之行一无所获,让我心境也浮躁起来。本以为那董卓是个人物,想趁他落难结交一二,想不到他树敌如此之多,竟与河东士族势同水火。其人虽然不俗,奈何是个惹祸的性子,还是敬而远之吧。”
马夫谦和的笑道:“主人英明!”
“你呀,就知道奉承我!”卫兹仰头大笑,此时方才显示出几分高人隐士放荡不羁的风度,哪里还见半点世俗之气。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轺车,刘聪惊疑不定,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周福,问道:“你说他究竟听到多少?”
周福的一张黑脸此时更是阴沉的仿佛锅底一般,瓮声说道:“大概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吧。”刘聪心中暗恨,枉自己以往自诩耳聪目明,想不到一辆马车不动声息的跟了自己等人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没有察觉。
“不论他听到多少,你的身份始终是个大麻烦,四邻皆知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又从哪里冒出来个叔父。只要稍一打听,就会露出破绽。”刘聪面露难色,长叹了一口气。
周福默然半晌,沉声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把我绑到官府,要么大家出去避避风头,反正你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去向。”
刘聪淡淡一笑,道:“大家相识虽然不久,但你也知道我刘聪不是卖友求荣的人。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出去避一避,反正过几天我就要南下巴蜀,到时候就算真的被那卫兹举报到董卓那里,任他再位高权重,也是不能奈何我等。”
……
胡车儿勒马立于街市当中,疑惑的回头望去。
“胡军侯,怎么了?太守大人可是还在等着我们啊!”一旁的骑士连连催促。
“好像看到一个熟人。”胡车儿疑惑的摇摇头,回过头冲着那骑士笑骂道:“催什么催,太守大人再是尊贵,但管着你小子的可还是老子我,可别乱了上下尊卑。”
“胡车儿,你好大的火气!”一个隐蕴怒气的戏谑声音从一旁传来,吓得方才还威风八面的胡车儿顷刻间出了一身冷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胡车儿悚然一惊,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狮鼻阔口的虬须丑汉临街而立,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胡车儿只当太守大人还在楼内雅间等候,哪里想到董卓出来送客,竟然将他训斥属下的话全都听进耳中,不由大惊失色,连忙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匍匐到董卓脚下,颤声道:“胡车儿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求太守大人绕过属下这一次。”
见自家军侯如此狼狈,旁边军士却无一人敢笑,袖手肃立四周,也只有西凉军唯一的统帅董卓,才能让这些能慨然赴死的赳赳猛士如此噤若寒蝉。
董卓阴冷的细眸在胡车儿身上扫了一遍,便让这位西凉军中屈指可数的悍将遍体生寒,额头冷汗涔涔如雨,却不敢伸手擦一下。
“起来吧!”董卓淡淡的说道,这胡车儿虽然有些孟浪僭越,但也算是自己手下难得的骁勇之士,平时也算恭顺,是以没有深究。
胡车儿长吁一口气,窥了眼董卓的脸色,讨好的笑道:“胡车儿贱鄙之躯,怎敢劳烦太守大人亲迎。”
董卓冷冷的说道:“老夫只是送客而已,若不是如此,也不能听到你胡军侯的肺腑之言。”
“大人~!”胡车儿嘴唇一哆嗦,眼看又要跪下,就被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
董卓看到胡车儿诚惶诚恐的模样,微微一笑,看来这个胡车儿心中对自己还是颇为畏惧的,只有从内心深处畏惧自己,这样的人才可以用。忠心值几个钱,属下的畏惧之心,才是驾驭一支军队的不二法宝。
董卓见他对自己畏惧道这个地步,心中满意,怒气顿时就烟消云散,神色稍霁,淡淡的说道:“方才的话,老夫既往不咎,但是不想再听到。”
“是,大人!”胡车儿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恭顺的跟在董卓身后,碧眸中却流露出一丝狡黠得意。
进入酒肆的雅间,方才的残羹剩菜还没有收拾,看着地上还留着半截断刃,胡车儿不禁暗暗咂舌,董太守刚才在这里到底是宴客还是演武。
董卓挥手将一旁收拾的胡姬赶了出去,盯着胡车儿说道:“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呢?”
胡车儿刚刚才惹得董卓不快,现在哪里还敢怠慢,忙上前答道:“属下亲赴大榆谷去见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手。”
董卓捻须而笑,他被罢官免职之时已经在西凉布下的另一手棋,就算没有杜远的那颗人头,只要西凉羌乱一起,朝廷必然要征召熟悉羌人的宿将前去征讨,到时候自己必然得到重用。只是这些羌人野性难驯,一旦放纵起来不好控制,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不想动用这一步险棋。
“北宫伯玉怎么说?”董卓随意的问道。西凉诸羌被段颎打得山穷水尽,不复往日雄风,全靠自己这些年他们才有点起色,董卓也不担心北宫伯玉有胆子反抗自己的命令。
“大人的命令他又怎么敢违背呢?只是……”
看到胡车儿支支吾吾,一脸为难的模样,董卓神色一冷,低喝道:“说!”
胡车儿浑身一颤,连忙道:“新任的凉州刺史耿鄙过于严苛,他手下的治中程球又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诸羌部落被压榨得有苦难言,怨声载道,一听到北宫伯玉等人暗中散布的起兵消息,应者云集,目前已不下十万之众。北宫伯玉、李文侯也是骑虎难下,让属下来找大人讨个主意。”
“什么?”董卓霍然站起,惊讶的叫道。
胡车儿见太守大人严肃的模样,不敢怠慢,忙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朝中对羌人的态度分为两派,一是以前太尉段颎为首的剿灭派,另一批则是以张奂、刘虞等人为代表较为缓和的安抚派。不巧的是这个耿鄙恰恰是主张对羌人强硬,奈何现在朝中安抚派势力大张,不能直接征讨,所以耿鄙甫一上任,便千方百计的削弱羌人实力,常常索要多过常例的马匹牛羊,动辄以刀兵相威胁,对属下程球对羌人部落的盘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巴不得逼得羌人造反,自己好加以剿灭。西凉诸羌缴纳马匹钱粮是死,不缴纳也是死,弄得民怨沸腾。
“大人?”胡车儿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见董卓眉头深锁,默然不语,不禁试探着问道。董卓来回急踱几步,沉声道:“你再跑一趟,让北宫伯玉稍安勿躁,我等会便给耿刺史写一封信,为他们求情。”
胡车儿见太守大人仍是愁容满面,心中一动,想起路上捡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来,满脸堆笑凑上前说道:“属下这里有一件事情,大人得知了一定十分开心。”
“哦?”董卓细眸一眯,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眼。
胡车儿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董卓细眸中精光暴闪,先是一惊,随即却满是笑意,苦忍片刻,忽然大笑道:“我当那些士族子弟个个盛气凌人,动辄以他人为粗鄙,还真是什么志趣高洁之士呢,没想到这般这般污秽龌龊,哈哈哈……”
董卓大笑半晌,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胡车儿见主公如此欢喜,笑道:“我见他伤势过重,就将他留在医馆中,派了几个亲信勇士严加看管。”
董卓点头道:“很好,还知道提防卫家杀人灭口,文优说你外表粗豪,实则精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胡车儿心中惴惴,见董卓赞赏之意多过讽刺,这才放下心来。
董卓细眸微阖,得意的狞笑道:“河东卫氏,老夫看你还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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