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聪眸光微微一闪,瞥了眼一旁的周福,含糊的说道:“在下姓刘,本地人,无名小卒而已,区区贱名恐污了各位贵人的耳朵,不提也罢。”
周福看到刘聪投过来的警告目光,不由一惊,知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强行抑制了动手的欲望,垂下头淡淡的说道:“在下刘周,也是本地人。”
周福当初本来就遮掩了相貌,再加上剃掉了胡须,容貌看起来和当初大为不同,饶是那虬须丑汉曾经与他生死相搏,也没有认出眼前这个面上带着几分憔悴的黑脸汉子竟然是曾经行刺自己的刺客。
那虬须丑汉见这叔侄二人作武者打扮,又是一副语焉不详的模样,以为他们是身负要案的游侠儿,也不在意,不过他本来就很喜欢招揽勇士,见周福身材魁梧,远比一般人来得高大,不由赞道:“好一条威武的汉子,来来,饮了这杯酒。”
周福眼角微微抽搐,面颊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就在刘聪以为他要发作时,周福却不动神色的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好!”虬须丑汉抚掌大笑。
见周福表现得很是克制,刘聪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关注的目光,扭头看去,就见那叫卫兹的中年富商刚刚从这边移开目光,心中不由暗暗一惊。
趁着虬须丑汉去和卫兹攀谈,刘聪压低声音向周福询问道:“你们认识?”
虬须丑汉刚转过身去,周福的表情立刻从平静变得狰狞起来,语气森然的说道:“堂堂的河东太守董卓董仲颖,周某怎么会不认得呢?”
他是董卓!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仿佛一道闪电般在刘聪的脑海中炸开,尘封许久的记忆也立刻清晰起来。度过十几年的漫长时光,前世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刘聪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汉朝平民百姓,每日只是数着为数不多的几文钱,锱铢必较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盼着来年的日子不要过于太平,好让他多斩几个马贼的首级。
得知蔡琰身份,他才恍然认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而董卓这个名字,却将他从得过且过的美梦中惊醒,提醒着他地狱一般的乱世正在悄然接近,纷飞的战火即将燃遍整个大汉朝的疆土。
若是现在杀了他,是不是就能天下太平了?刘聪心情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向自己腰间的佩刀摸去,从不离身的环首刀锵的一声轻响,便被拔出了一线,寒芒闪动,显得格外瘆人。
拔刀的深意虽然轻微,但在长年厮杀的汉子听来,却显得格外刺耳。周福诧异的目光刚刚投来,董卓却一时倏然转过身来,雄壮健硕的庞大身躯居高临下,警惕的盯着刘聪手中拔出半截的利刃,细长的眸子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看着董卓那寒光四射的细眸,向来自诩悍勇的刘聪心中那点底气消失的一干二净,光凭那股狮虎般慑人的霸气,就让人生出不可抵挡的畏惧感。
刘聪一直以为气势这东西不过是小说家的意淫而已,知道今天见到董卓,才发现这个如今还只是偏居一隅的西凉军阀已经初步具备日后雄霸朝堂欺凌皇室的乖戾气质。
看到对方已经去摸腰间宝剑,刘聪心中大急,他还没有自信到以为自己眼下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够在正面对抗中胜过这个传说中天生怪力的汉末猛将。刘聪不敢迟疑,抢先拔刀出鞘,一刀插入木案中,愤愤然的大声嚷嚷道:“你可是欺我年幼,为何独独不肯和我饮酒?”
董卓本来心中生疑,已经动了杀意,但见到刘聪这么一副好勇斗狠的莽撞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他早年也曾当过游侠儿,知道这种人最是好勇斗狠,将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那少年人的这一番举动也算是合乎他的身份。
他今日心情很好,见到刘聪这么一副冲动无畏的热血少年模样,倒是勾起了自己年轻时放荡无忌快意恩仇的美好记忆,倍感亲切,当即松开剑柄,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刘聪面前,爽朗的笑道:“哈哈哈,如此说来倒是某家的不是了,小兄弟且满饮此杯,聊表董某的歉意。”
刘聪望着杯中浑浊的酒液,想到这杯子方才好几个人都用过,不由有些恶心,稍稍迟疑了片刻。
董卓见他迟迟不肯接过酒杯,只当是怨气未消,细眸中波光闪动,还没见他如何动作,手中便已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剑。
那剑当真是一柄难得一件的好剑,方才出鞘,一泓秋水般的波光便从剑身末端一直流到剑尖,剑尖流光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弧,挟着无穷的寒意,向刘聪袭来。
刘聪虽然表面上在装傻充愣,却一直注意着董卓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对方言语的缓和而放松警惕,只是他仍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拔刀突兀迅疾道这个地步,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刀剑出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一条匹练也似的剑光已近在迟尺,森然的杀气透过剑身,扑面而来,让人生不出丝毫抵抗的勇气。
一剑之威,竟然至斯。
还不等刘聪生出绝望的情绪,那道惊电般的剑芒已经映入他的眼底。
或许是生死关头,刘聪的神识变得极其敏锐,一切景象在他眼中仿佛都慢了下来,邻座周福脸上的惊怒才刚刚浮现,身后蔡琰绝望的娇呼被拖得极长,一截雪亮的断刃在他前方不远处缓缓落下。
咦,谁的刀断了?刘聪带着这样的疑问,瞬间恢复了正常,断刀落到桌案上呛啷声响恰好在此时传入他的耳中。
啪的一声闷响,周福在惊怒之中竟然一掌拍断了身前的木案。
在旁人的目光都被周福骇人的巨力吸引时,刘聪却盯着眼前断成两截的佩刀发愣,心疼得都快滴出血来,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人便是凶名昭彰的董卓,他都像抓住对方揍个半死。在他还没感触一天连斩四十七人的拉风战绩,从而因此阔起来之前,除了房产外,所有财产中最值钱的便是弓箭佩刀这样的兵器了。尽管一直告诫自己要做一个爽气无比的暴发户,刘聪骨子里还是一个一文钱都要扳成两半花的市井小民,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吝啬,一柄好刀值数百钱,足够刘聪小半年的伙食,前不久在千金坊刚刚坏了一柄,这一把刚买了几日就断成两截,如何能让他不心痛呢?
董卓诧异的瞥了眼破碎的木案,不由的打量了下周福,暗暗留心,却也没有过于在意,仍然向刘聪走去。
周福冷哼一声,就要挡在两人中间,只是刚迈了一步,手臂就被人扯住,回头看去,就见那身材富态的商人冲着他温和的笑了笑,微微摇头。
一道白影从刘聪身后扑出,像只护崽的雌兽般毫不畏惧的挡在了刘聪身前。
董卓诧异的看了眼一脸坚毅的白衣少女,越过他单薄的肩头向刘聪笑道:“你这婢子倒也忠心。”
刘聪不动神色的将蔡琰拉到自己身后,毫不畏惧的对上了董卓的眼眸,淡淡的说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董卓见刘聪毫无惧色,赞道:“刀斧加身却面不改色,小兄弟好胆气。我侄儿年岁与你相仿,却也不像你这般胆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不到安逸城中竟然有如此好儿郎,不知你们叔侄俩可愿意投身军伍,入我西凉军中效力。”
“太守大人好意,小人心领了,只是我叔侄二人不日便要南下巴蜀,只怕不能为大人效力,甚为遗憾。”刘聪礼数周到,不动神色的推辞了对方邀请,暗暗揣度着对方刚才举动的含义,这董卓气量果然不大,我刚刚冒犯了他,转眼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你认识董某?”董卓诧异的向刘聪看去。
料定对方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等人,刘聪神色不由的更是从容了几分,恭维道:“太守大人手握西凉虎狼之军,为朝廷安抚诸羌,镇守边塞,威名远播,小人就是再孤陋寡闻,一听大人提及西凉军,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董河东当面呢?”
说到这里,刘聪不禁暗骂自己愚蠢,好歹也是在西凉军中厮混了好几年,竟然没有想到这支军队的主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董卓。
董卓见那少年明明知道自己身份,犹自侃侃而谈,面无惧色,更是欣赏几分,再加上刘聪的马匹拍得恰到好处,不由心中大悦,将手中大剑递到刘聪眼前,笑问道:“你看此剑如何?”
刘聪目光一定,看到光洁如镜的剑身上青气流淌,水纹流畅,远较一般佩剑来得厚重宽大,俨然是一柄实战用的军中重剑,只是更大了一号,可见它的主人必然臂力过人,不由衷心赞道:“果然是一柄好剑,只是这样沉重的大剑也只有太守大人这样的猛将才使得动。”
董卓哈哈大笑,突然倒转剑柄,递向刘聪道:“既然小兄弟喜欢,不如老夫将此剑赠给小兄弟如何?也算是赔了小兄弟的那柄佩刀。”
刘聪瞥了眼地上那两截被干净利落的一分为二的断刀,拜倒推辞道:“区区这柄刀不过是寻常兵刃,怎敢让太守大人用宝剑相抵呢?”
董卓面露不豫,假意不快道:“难道本官的馈赠你也要推辞吗?”
“小人遵命!”刘聪忙不迭的接过大剑,顿时手上一沉,暗暗惊叹这剑的分量,站起身来正准备向对方道谢,就见董卓的目光从一旁魁梧壮硕的周福神色扫过,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刘聪微微一笑,也不戳穿,做欢喜状忙不迭的向董卓道谢。
见那少年得了宝剑喜不自胜,董卓得意的大笑两声,转身亲热的拉住了一旁黑脸汉子的手臂。
周福下意识的挣了挣,却发现对方的手臂仿佛生铁铸就的一般,纹丝不动。
他神色微变,想不到对方竟然力大如此,自己引以为豪的怪力都稍逊了分毫。
董卓感到手上出来的巨大力道,啧啧称赞道:“我麾下胡车儿骁勇过人,能力负五百斤,日行七百里,军中较技,向来少有敌手,想不到区区安邑一地,竟然也有英豪能与他相媲美,老夫今日方知,以往小视了天下英雄。”
周福虽然和他有仇,但被这勇名昭著的董卓一赞,脸上也不禁有些动容。
一旁卫兹捋着胡须冷眼旁观,眸中精光闪烁,哪里还有原来那笑呵呵的弥勒佛模样,望着董卓背影暗暗感叹,这董仲颖拉拢起人心来,当真是一把好手,少年人年轻识浅,便以宝刀财帛动其心,好言抚慰;这黑脸武士形容不俗,目光坚定,想来是个心性坚毅之辈,轻易不被外物所动,但自古英雄人物不好美色财物的有之,却有几个不在意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董卓这一声“英雄”正是搔到了那黑脸武士心中痒处。董卓以一小吏之子,短短十余年便攀上河东郡守的高位,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只可惜……
卫兹举目看去,见那刘姓少年虽喜形于色,眼中却仍保持着一分清明,黑脸武士虽然动容,虎目中实暗蕴杀机。董卓识人不明至此,又太过轻信他人,纵然一朝得势,却不能长久,看来也不是值得扶持的明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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