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瑕去寻别人麻烦,反而颜面扫地,吃了个暗亏,如何能咽下这一口气,正想着等下如何向他老子告张灵宝一状,捋了他的官服,好换个听话的县尉帮着他教训那些不开眼的家伙,刚转过回廊,便听卫肃咆哮如雷的吼声。
“张灵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不知会老夫一声,就抓了张平、张泰父子。”卫肃暴跳如雷,把桌案拍得砰砰作响,吓得刚探出头来的卫瑕又像鹌鹑般缩了回去。
好极好极,看来张灵宝也惹恼了老爷子,敢放本公子的鸽子,这下看你怎么死。卫瑕惊喜之余,心中也是暗暗诧异,安邑城中谁不知道张平就是卫家的一条狗,二十年前的蝗灾,张平替卫家囤积居奇,联合城中粮商哄抬粮价,帮卫家赚了个钵满盆溢,自己担了骂名,卫肃对他很是器重,从此视为心腹,卫家的生意往来一向交给张家打理。张灵宝动张平,这和直接惹到卫家头上有什么区别。
卫觊得到消息,匆匆赶回,身上衣冠散乱也来不及整理,瞥了眼卫肃,道:“听说是张平收容朝廷通缉的巨寇,还意图雇凶杀人。”
卫肃脸色剧变,惊叫道:“巨寇,什么巨寇?”
卫觊见叔父对雇凶杀人一事只字不提,心知和他必有关系,暗暗一叹,从怀中掏出一叠通缉文书,铺在桌上,叹气道:“这是今日才从弘农来的通缉公文,叔父请看!”
收容包庇罪犯的事,哪个豪强没有干过,虽然有些麻烦,但并不至于让根深叶茂的卫家伤筋动骨,是故卫肃虽惊不乱,但接过公文看了两行,双手却不可自主的颤抖起来。
“这是……”卫肃一双老眼中满是绝望。
卫觊轻叹一声,替叔父道出了那两个他不敢提及的字,“反贼!”
“不可能,这不可能,卫缚明明说他们是……”卫肃颤颤巍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伸手一推,桌上的通缉文书散落一地。
卫觊一把抓住叔父的手,沉声道:“叔父当时知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并不重要,关键是现在怎么善后,卫家百年传承,满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就在叔父的决断之间。”
“小侄言尽于此!”卫觊一躬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伯儒,难道连你也要弃老夫而去吗?”卫肃绝望的向前伸着手,仿佛想要抓住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卫觊闻言身形一滞,头也不回,缓缓说道:“叔父如果涉案,小侄自然逃不了干系,只好挂冠悬印,闭门等待朝廷降罪。”
卫觊言罢,也不再多说,径直出门去了。刚迈出门口,卫觊就见卫瑕小脸煞白,两腿战战,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暗叹一口气,拱手道:“堂弟保重!”
卫觊消失在屏风外,卫三公子忽然一个冷颤,清醒过来,顿时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包围,连滚带爬的窜进大厅中来,惶惶道:“爹,这下可怎么办!收容叛贼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卫肃被他这一叫,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怒从心头起,一脚踹了过去,骂道:“那个赖雄还不是你找来的,说他武艺高强,来历可靠,不过是和别人起了争执失手打死人才逃来安邑的吗?”
卫瑕何时挨过他老子的打,此时胸口重重的挨了一脚,强忍着剧痛,不敢再说话。总不能告诉他爹赖三不过是送了他几个女人,带着他吃喝玩乐,伺候周到,卫三公子就帮赖三和卫府搭上关系了吧。
“卫缚,对了,卫缚呢?”卫肃冥冥中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抓着卫瑕问道。
“卫缚,他,他去帮我办一点事情去了。”卫瑕眼神躲闪,含糊的说道。
卫肃看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支支吾吾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喝道:“孽子,我卫家倾覆之祸就在眼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到父亲暴怒的模样,卫瑕畏缩的后退一步,道:“我看上了董家酒肆的一个胡姬,卫缚他帮我,帮我把那个女子绑到了城外的别庄中。”
卫肃霍然落座,声音冷厉的说道:“除了卫缚外,你没有再派其他人和赖三联系吧!”
“没,没有!”卫瑕畏怯的答道。
“卫宁那小子也没有去过?”卫肃冷冷的扫了自己儿子一眼。
“绝对没有!”卫瑕拍着胸脯道:“卫缚那小子办事可靠,安置赖三的事是他一手包办的。”
“你先退下吧!不要慌,这件事我会处理得当的,只要有老夫在,河东卫家便还是那个河东第一阀。”卫肃缓缓闭上眼睛,淡淡的说道,气度沉凝冷厉,恢复了平时河东第一阀家主的威严模样。
卫瑕看到父亲这自负模样,心下稍安,恭顺的退下了,只留下卫肃一人在大厅中闭目沉思。
半晌后,卫肃忽然睁开眼睛,眸中冷光凛冽,低喝道:“任安!”
厅中本来寂静无比,除了卫肃仿佛没有旁人,但随着他这一声低喝,一个人影从屋角的阴影中悄然无声的走了出来,仿佛鬼魅一般。
“去杀了卫缚!”卫肃表情狰狞,杀意十足。
任安投靠卫家十余年,向来对卫肃唯令是从,凭借一身神乎其技的剑术,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卫家今日能有如此声势,任安功不可没。然而此时卫肃一声令下,他却动也不动。
卫肃又惊又怒,低吼道:“任安,连你也要背叛我,别忘了……”
“他不是!”任安淡淡的说道。
任安的话仿佛一道雷霆劈下,把卫肃骇得六神无主,但他毕竟久经风雨,瞬间就恢复了神色,表情惊愕的反问道:“任安何出此言,别忘了那些东西可做不了假。”
“东西是真的,可人却未必。”任安岿然不动,仿佛一座任凭风吹雨打也不稍移的磐石般。
“任安,你欺人太甚!”卫肃霍然站起,佯怒道:“想不到老夫一片丹心,担着天大的风险,帮……”
“十四年前,你有一个小妾叫绿绮。”任安仍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是这一句话便直击卫肃的要害,让他苍老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任安却是不理不顾,继续道:“绿绮是你第一任正室王氏身边的侍女。王氏名门之后,娘家势力不小,性情又是彪悍好妒,你别说纳妾,就连其他女人都不敢多看一眼。但那绿绮着实是年轻美貌,颇具风情,卫先生生性风流,如此美人怎肯放过……”
“住口!这些都是你的妄自猜测。”卫肃色厉内荏,惶急的打断了任安的话。
任安倏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直刺人心,卫肃扭过头去,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
任安却是步步紧逼,冷哼道:“你以为我这些天不见人影,去干什么呢?”
“你……”卫肃心神电转,骇然道。
“不错,我去了别庄。”任安冷冷的说道:“当初绿绮珠胎暗结,便是被你安置在别庄,后来还是被王氏知道了,大发雷霆,你为求自保,杀死了对你一片深情的绿绮姑娘,却对自己骨肉还有几分父子之情,偷偷把他藏了起来,直到王氏病逝,才带回卫府抚养,这便是如今的卫三公子。卫肃你虽然心狠手辣,但人性未泯,对一起长大的老仆尚且有几分情谊,只将他远远打发了出去,只可惜你留下的这个仅存的活口,却成了我得知真相的唯一途径。”
“你如今知道真相了,想怎么样!”卫肃瞳孔骤缩,小心的打量着任安。
“我找遍卫府,却找不到当年的那两样东西。”任安的表情虽然平静,目光中却带了几分急切,“东西还我,你我恩怨两清。”
卫肃目光复杂的打量了任安一眼,呵呵笑道:“你不过是一个奴才,要那些东西有何用,难道凭借你低贱的身份,还能号召故主旧部不成?”
见任安脸色古怪,卫肃忽然心中一跳,怪叫道:“难道你找到了真正的……,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苍天庇佑,为我故主留下一条血脉。”任安长叹道。
卫肃脸色忽阴忽晴,忽然大笑道:“没有那两样东西,就算你说破天,又怎么证明他的身份。”
见任安诡异一笑,卫肃心中不安,惶然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任安却是不答,冷冷的说道:“说吧,要我替你办什么事来换那两样东西。”
“杀了董卓,若不是他在背后撑腰,谅那张灵宝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我卫家稍有不敬。”卫肃咬牙切齿,狠狠的说道,半晌不见对方回应,一抬头却见任安眼中满是嘲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任安冷笑道:“且不说董卓自己就是一个高手,出入扈从如云,单论他手下李傕、郭汜、胡车儿等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勇将。再说了,武艺再高,又能胜过强弓劲弩吗?就算我侥幸杀了他,但想要全身而退却也难,若我死了,要那两件东西又有何用。”
听到任安的嘲讽,卫肃暗生恼怒,却强抑着怒气道:“既然如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帮我卫家度过眼前的危机,那两样东西才会完璧归赵。若我卫家毁于这场灾祸之中,那些东西只会成为老夫和卫家的陪葬品,永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你要我怎么做?”任安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对方要求。
卫肃目光闪烁,犹疑道:“先去帮我杀了张平、张泰父子,张平手中有些不利卫家的往来书信,也一并毁去。”
“好,我先去杀了张平、张泰,到时希望卫先生能够守信,将东西还给我,你我主仆一场,任安不希望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任安飒然而去,空留下未尽的话语,凛然如剑。
……
春意渐暖,卢氏今天兴致颇浓,在楼前水榭中倚栏赏着满树沁着嫩红的桃花,娇颜如玉,两腮轻红,人面桃花,相映成景,倒不知哪个更美丽些。
卢氏顾影自怜,芊芊玉手轻抚娇颜,暗叹一声,丽色如昔,但赏花人何在。
湖边长廊上忽然传来咚咚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卢氏的绮思。黛眉轻皱,如玉娇颜上闪现一丝不和谐的戾色,卢氏心下暗怒,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竟敢来打扰自己。
臻首微抬,卢氏微微一愣,随即转怒微喜。
来人咚咚几步,惊飞了树梢栖鸟,满树桃花纷纷而落,落英缤纷,散落青石之间,倒是另一种美景,卢氏却无心欣赏,秀眸横睇,在来人脸上瞥了眼,讶然道:“瑕儿,今日怎么如此慌张?”
来人玉颜朱唇,不过十四五岁,当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美少年,只是这个俊美少年却是举止粗鲁,挽着袖子骂骂咧咧道:“少卖弄风骚,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卢氏脸色微沉,摆出继母的威严,斥道:“瑕儿,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
卫瑕横眼斜睨,不屑道:“那老家伙带着卫怀安出去了,你装什么装!”
卢氏微微一愣,莲步轻移,靠近了卫瑕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老家伙带人去抓卫缚了。”卫瑕目光阴沉,恨恨的盯着湖水,仿佛要杀人一般。
卢氏长吁一口气,伸手轻抚着高耸饱满的胸口,嗔怪的瞪了卫瑕一眼,媚意荡然,娇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不过是处置一个奴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卫瑕恨恨的瞪了一眼这个蠢女人,咬牙切齿道:“要是这个奴才知道我们的事呢?”
卢氏大惊失色,再无那副从容优雅的模样,跳了起来,泼妇般叫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跟那个奴才说,这下老娘可是被你这小毛头害死了。”
“小毛头?”卫瑕轻蔑的瞥了卢氏一眼,不屑的道:“当初是谁赞小爷本钱雄厚,被本公子胯下一杆长枪弄得神魂颠倒,情哥哥、亲老子叫个不停,现在倒嫌我小了。”
卢氏神情微窘,慌乱的四下看了眼,咬牙道:“要死啦,怎么什么事都说出口,被别人听去怎么办。”
卫瑕冷哼道:“你当小爷是你这蠢女人,四下家仆婢女早就打发走了。”
卢氏不服,反唇相讥道:“你这小冤家要是精明,怎么会把我们的事告诉卫缚那个奴才。”
卫瑕像看白痴一般上下打量了眼卢氏,讥笑道:“卫缚他是内院管事,我们的事岂瞒得住他,若不是他上下遮掩,那精明的老头子怎么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卢氏如玉娇颜上满是忧色,蹙眉捧心的模样倒是惹人怜惜,真让人想不明白一个这样美丽而充满魅力的美人儿,怎么会干下和继子通奸乱伦的肮脏丑事。
“怎么办?万一那个奴才为求保命,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卢氏眼角噙泪,惊慌失措的抓住卫瑕的袖摆摇晃着。
卫瑕不耐烦的一挥手,长袖刮过卢氏娇嫩的脸颊,后者一声娇呼,难以置信的看着卫瑕道:“你竟然敢打我?”
卫瑕表情冷厉,完全没有平时温柔贴心的模样,倒是变得和卫肃有几分相似,对卢氏诧异的模样视若不见,声音嘶哑的说道:“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请缨,亲自去杀那卫缚。”
“就算东窗事发又如何,虎毒不食子,你倒是不担心,我却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卢氏嘤嘤哭泣,既是惶恐不安,又是为小冤家的冷漠无情而伤心。
“虎毒不食子!”卫瑕冷笑道:“那老家伙把脸面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又是个刻薄寡情的性子,再说他的儿子又不止我一个……,呃?”
卢氏泪眼朦胧,向那个狠心的小冤家看去,就见他眸中光芒闪烁,脸上各种复杂的情绪不断变换,半晌后,眼眸中的那点不忍渐渐褪去,目光变得如他父亲一般冰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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