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加上自己身体不好,每到午后的这段时间,卫仲道都要小憩一会,今日不知为何,心绪不宁,在榻上倚了半晌,却还是无法顺利入眠。
卫仲道长叹一声,翻身坐起,踱步到桌案旁,打算先临摹一副蔡伯喈的《鸿都石经》,待摊开纸张,轻轻的研着墨锭,脑海中却满是一个白衣飘飘神情婉约的美丽少女的身影。
“二少爷,要先喝药吗?”一旁的仆人见主人起身,殷勤的上前问道。
屋角一个小小的红泥炉,烧得殷红,红艳艳的火苗舔着赭黄色的瓦罐,腾腾的白色蒸汽不断冒起,浓郁而刺鼻的草药味充溢着整个房间。
卫仲道嫌弃的看了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一眼,淡淡的说道:“倒了吧。”
仆人为难的说道:“二少爷,徐医士吩咐过了,这药是午睡后立即服用的。您前天才刚刚犯的病,可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我这病还能好吗?”卫仲道苦笑着攥紧了心口。
“二少爷!”仆人噗通一声跪倒,哀求道,“您要是再不喝药,老爷可就要打死小人啊,念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近些年来服侍少爷也算殷切周到,就喝了药吧。”
卫仲道不忍的看了眼将头磕得砰砰响的仆人,无奈的妥协道:“先放那里凉着吧,我待会再喝。”
“谢谢二少爷,谢谢二少爷!”仆人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爬了起来,将瓦罐中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殷切的看了主人一眼,退出了房间。
看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琥珀色药汁,卫仲道苦笑一声,转到案前提起笔,闭着眸子努力回忆,脑海中那个窈窕清丽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看着那张清新脱俗的面容,一切烦恼仿佛都随之而去了。
寥寥几笔,卫仲道便勾勒出了心中那人曼妙窈窕的轮廓,看着画中人那清丽出尘的身影,不由怔怔出身,若她心中有我,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卫仲道就算躬耕山野间,日日劳作,只要有如此佳人相伴左右,便不会觉得寂寞辛劳。
出神半晌,又想起自己疾病缠身,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他又不由得苦笑,就自己这么一个病秧子,又怎么配得上这样一个仙子一般的女子呢?
正当他自怨自艾之时,那个仆人突然又推门走了进来。
卫仲道被骤然响起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手腕一抖,悬在纸张上空的笔尖也随之轻颤,一点墨迹顺势滴落,随着宣纸的纹路慢慢渲染开来。
“少爷……”见自己无意中毁了主人的画作,那仆人不由有些惴惴不安,胆怯的瞥了卫仲道一眼。
“这药我会喝的。”卫仲道苦笑道。
“不是,是三少爷来了。”提起三少爷,那仆人忽然神色变得畏惧起来。
“三弟怎么会突然来看我?”卫仲道表情惊愕,一旁仆人面色尴尬,三公子脾气可不太好,二少爷这么把他晾在屋外,到时候可又得大发一通脾气了。
卫仲道看见那仆人神态忸怩不安,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让他进来吧。”
看到仆人如释重负的模样,卫仲道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个三弟的性格也未免太暴戾了一些,弄得府中下人对他如此畏惧。
“三少爷,二少爷让你……”仆人长吁一口气,转过回廊,换上一脸热情洋溢的微笑,恭维讨好的说道。
卫瑕在门外早就是等得不耐烦了,不等对方说完,一把将那仆人推了个踉跄,闯进门来。
“三弟,今天怎么有空暇来探望我?”卫仲道放下笔,脸上也是有几分高兴。这个兄弟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血缘至亲,卫仲道对他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卫瑕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思,却是不答卫仲道的问话,忽然瞥见那仆人惴惴不安的跟在自己身后,顿时换了一副脸色,神色俱厉道:“我和二哥说话,你跟着来干什么?还不给本少爷滚得远远的。”
“是是!”仆人忙不迭的应道。
“等等,把这药拿出去,这东西怎么这么难闻。”卫瑕掩着鼻子,皱着眉,厌弃的看着桌上的药碗。
“小的这就端走。”仆人急冲冲的折身返回,端着药退了出去,甚至不敢看卫瑕一眼。
“唉……”卫仲道刚想唤住仆人,对方已经连滚带爬的“滚”出自己所住的小院了,不禁摇头苦笑,对自己的下人,三弟说话反而比自己更管用些。
“二哥!”
卫仲道听到三弟唤自己,转过身来,就见卫瑕脸色阴沉,一步步向自己逼近过来。
……
“主上,四下里已被围住,卫缚插翅难逃。”
卫怀安垂手躬身,默默的肃立一旁,他不敢抬头,因为他知道家主素来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但即使不抬头,卫怀安也能感觉到家主那凛然决绝的杀意,不由暗暗替卫缚不值,虽不知道卫缚是卫家的一条好狗,这么多年为了卫家四处奔波,什么脏事累活没有干过,没想到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很好!”卫肃点点头,语气淡然,仿佛不是在说一个人的生死,而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小事似的,“动手吧,莫要让他逃了。”
卫怀安昂然称诺,迈步向院内走去。对自己的身手,他是相当自信,卫缚的确是一个好手,但若是和自己真的动起手来,只怕撑不过十招,想到这里,卫怀安脑海中不由得闪过白天那个黑塔般的汉子,若是和这样的高手较量起来,自己又能在他手下撑过十招吗?
过了片刻,门后杀声渐起,卫肃微眯着眼,侧耳听着墙内不断响起的惨叫声,忽然说道:“卫洪,你跟了我多久了。”
他面前空无一人,身后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一个老仆颤巍巍的从后面上前来,噗通一声跪下,涕泗交流,颤声道:“老奴跟了少爷四十三年了,我还记得当年老家主指派老奴当少爷的书童时,老奴当天晚上高兴的彻夜未眠,起来晚了还被管家训斥许久,还是少爷给我求得情,当年的事,老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卫府之中,能叫卫肃少爷的,只剩下这个自幼便跟随他的老仆,两人之间,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是比任何人都亲近。然而看到老仆痛哭流涕的模样,卫肃却没有一丝动容。
“那我这些年待你如何?”
卫肃头也不回,只是盯着别庄内渐渐腾起的火焰,微微皱眉。
听到家主的话,老仆佝偻如虾的脊背僵硬了片刻,才涩声说道:“少爷待我是极好的。”卫肃冷哼道:“当年我把你从卫府大管事的位子拿下来,赶到这里看守别庄,你也认为我是待你极好吗?”
老仆连连叩头,解释道:“少爷是把我当心腹,相信老仆,才把这些私密事交给我办。”
“你也知道我相信你?”卫肃霍然转身,瘆人的目光笼罩在对方的身上,仿佛一只杀戮成性的野狼,在打量着哪一块血肉更适合下口。“卫洪啊卫洪,那你为什么还要辜负老夫的信任,背叛老夫。”
老仆瑟瑟发抖,声音中满是恐惧,道:“老奴忠心耿耿,从未曾背叛少爷啊。”
“我听说你儿子在西山脚下买了三十亩良田?”
卫肃的话彻底击破了老仆最后一丝幻想,卫洪匍匐在地,一把抱住卫肃的靴子,哀求道:“少爷,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念在老奴忠心耿耿服侍你四十年的份上,责罚老奴,放过我那儿子吧。”
“这么说,三少爷的身世果然是你告诉任安的呢?”卫肃细眸微眯,眼中寒意闪烁。
卫洪却是没有看见他的神色,左右开弓,一掌接一掌重重的掴在自己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泣不成声的说道:“当时任安摆了二十金在桌上,老夫一时财迷心窍,就想着当年那件事的当事人王夫人、绿绮都已经过世,新夫人又对三少爷颇为喜爱,就是说出去也无妨。老奴错了,老奴真的错了,少爷就念在老奴一把年纪了,放过我的儿孙们,让老奴有人送终啊。”
卫肃长叹一声,道:“你我好歹主仆一场,老夫怎么会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难道自己猜错了,是了,人老心慈,少爷如今也是儿孙绕膝,不再是当年那个凶残暴戾的少爷了。卫洪放下心来,刚想谢过少爷,就觉背心一凉,意识仿佛潮水般流逝而去,一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卫肃,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是了,当初自己可是亲眼看着少爷在王夫人面前扼死绿绮,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会心软呢?
带着对自己的嘲讽,卫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双眸子睁得大大的,充满怨恨的盯着杀他的人。
“放心吧,你那小畜生很快便会去找你,黄泉路上不愁没人服侍。”卫肃拔出佩剑,冷漠平静的注视着卫洪那死不瞑目的双眼。
就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卫怀安身着血衣,披着寒风当门而立,眼角余光瞥见卫洪的尸体,瞳孔骤然一缩,心中不由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卫肃漫不经心的在老仆身上擦着染血的佩剑,随意的问道。
卫怀安抢进几步,噗通一声跪倒,仓皇道:“小人无能,被那卫缚逃了。”
“什么?”卫肃倏然转身,脸上满是惊诧盛怒,咆哮如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重围之下,居然还让小小一个卫缚逃走,老夫养你们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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