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北,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马市,两汉时内迁的匈奴人羌人,有时会将自家不用的劣马带到这里贩卖,偶尔也会有军士将淘汰的老马病马出售,在这里很难会有什么好的货色。
然而今日集市却是热闹非凡,响亮的马嘶声此起彼伏,一听就是上等骏马。
千金坊的事情之后,张平张泰父子被下到狱中,张灵宝封锁城门,将安邑城翻了底朝天,也没找到那赖雄的下落,偌大一个活人竟然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卓王孙从孙二口中得知了赖雄的一些事情,那孙二虽然一直在东拉西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还是被他旁敲侧击,推敲出匪首赖雄的性格,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悍匪,若是看到害得他这么惨的仇人活得逍遥自在,又怎么可能咽下这一口气呢?
所以这几日,刘聪便在安邑城中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路过马市时,听到阵阵响亮的马嘶声,刘聪忍不住向那里走去,就见十数匹健壮的马儿正齐齐的仰头嘶鸣,那场面,让刘聪一时有一种身处西凉军营的错觉。
在马厩附近,七八个雄壮的关西大汉携弓带刀,正警惕的守在四周,不约而同的向同一个方向怒目而视。
前方不远处,另一群人也是手持兵刃,不怀好意的与那些大汉对峙着。
在正中央,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刘聪站住脚,搭眼看去,就见背对自己那人一身华贵异常的锦袍,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豪门士族家的公子哥儿。
那位士族公子对面,隐约可见是一个白衣女子,被那士族公子遮住了半边身子,但曼妙的身子偶尔一露,可见应该是姿容不俗。
豪门公子,美貌女郎,两边又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刘聪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看那些武士彪悍的模样,豪门公子显然是碰到了硬茬。
是哪个色胆包天的短命鬼居然敢招惹马家大小姐?刘聪不禁同情起那个豪门公子来。
“卫三公子,今天莫不是忘记吃药了,竟敢来招惹我马灵蕴!”马灵蕴左脚踏在马鞍上,右手握着一条长鞭,几乎都要戳到对方的脸上去了。
刘聪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扭头看去,只见那豪门公子相貌俊美,表情轻浮,可不正是卫家三公子吗?尽管和马灵蕴算不上朋友,可要是帮忙揍这卫瑕,自己可是相当乐意。
目光扫过卫瑕,刘聪又向马灵蕴看去,尽管早就知道她的魅力,但这一眼仍觉得惊艳,。
马灵蕴此时的打扮与当初大为不同,身着一袭左衽白裙,束腰、紧身、窄袖,衬得身形愈发窈窕动人,比起当初英姿飒爽的劲装打扮,多了一丝妩媚风情,但那昂着头拿鞭子指人的娇蛮模样,却是和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虽然年岁尚幼,却完美的将成熟美人的诱人风情和少女的青春气息融合到了一起,当真是一个难得的尤物。
卫三公子被马灵蕴这一喝,吓得后退一步,顿时觉得失了颜面,恼羞成怒的吼道:“马灵蕴,你不要欺人太甚。”
马灵蕴甜甜一笑,眼弯如月,一副俏媚的少女模样,声音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道:“我们在这里好好的卖着马,卫瑕你来捣乱,反而成我们欺人太甚了?”
卫瑕冷笑一声,道:“卖马?你们这群贼人偷了我卫家的马,也好意思装成一副无辜模样。”
马灵蕴气急道:“这些分明是我们从西凉运来的良驹,马身上还烙着我家的印记呢!”
“整个河东,除了我卫家,哪里还有如此良驹!”卫三公子不屑的撇撇嘴,忽然瞪着一双色迷迷的桃花眼,猥琐的打量了一番少女窈窕的身段,道:“若是马身上有你家标记便是你的,那本公子在你身上留个印记,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岂不就是本公子的呢?”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家奴便附和的齐声笑了起来。
马灵蕴俏颜通红,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对这样下流轻浮的调戏,哪里还能克制得住,娇叱一声,手腕轻抖,乌黑的鞭稍炸起一声脆响,宛如一条黑得发亮的毒蛇,闪电般的向那轻浮公子噬去。
卫瑕占了些口头便宜,正在洋洋得意,哪想到对方说翻脸便翻脸,仓促之下刚刚抬起手臂护住头面,右臂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杀了她!”卫瑕见自己小臂出鲜血淋漓,一条右臂都没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又惊又怕,哪里还有原先儒雅风流的态度,凶态毕露。
卫三公子一声令下,一旁卫府家兵闻声而动,与马灵蕴身边的关西大汉战作一团。
马灵蕴身边的武士雄健彪悍,武艺不弱,虽然人数不及对方,但原本也不至于一时便落入下风,只是那些卫家私兵进退之间竟然颇有行伍气象,配合默契,十个人足以发挥出二十个人的力量,更别提其中一人身手还颇为高明,出剑快捷无比,寥寥数剑,便已经刺伤两人。
“那便是卫怀安吗?果然剑法了得!”人群中传来细微的议论声。
“这便是卫瑕的凭仗吗?难怪竟然敢来招惹马家的彪悍武士。这些地方豪强的私人武装果然颇为了得,哪怕比起正规官军也不遑多让,难怪尾大不掉。”刘聪目光炯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些卫府私兵。
卫怀安?刘聪凝目看去,从他快捷如风的剑法中隐隐看出几分任安的影子,却徒具其形,只得快字,但要论变化之诡,却未曾习得半分皮毛。
见自己的随扈武士落入下风,马灵蕴也有些慌乱,大而清亮的美眸中流露出焦虑的神色,却把手中的鞭子攥得更紧了,扭头向身后的一名武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刘聪听不懂的话,显然是在吩咐什么。那武士闻言点了点头,狠狠的瞪了卫三公子一眼,解下一匹马,冲破人群向外疾驰而去。
“现在才想着去讨救兵,不嫌晚了点吗?”卫三公子神色狰狞,眸子中爱慕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的情绪。
“卫无垢,你以为稳操胜券了吗?”马灵蕴冷哼一声,取枪在手,跳入战圈。
长枪横荡,驱散眼前的敌人,马灵蕴拧身进步,飞身一跃,仿佛苍鹰搏兔,一枪向身手最好的卫怀安刺去,颇有风雷之声,想不到这个美丽少女居然身怀如此霸道的枪法。
卫怀安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冷芒阴险,眼中只有面前的对手,手中不停,转眼间又砍到两名武士。
“杀!”少女娇咤一声,暗含愠怒,枪势更快了几分。
卫怀安耳尖微微一耸,捕捉到风中一丝细微的声响,反手向身后格去,准确的挡住了袭来的一点寒芒。卫怀安冷笑一声,刚要挥剑进攻时,忽听耳后风响,又是一刀袭来,恰巧是自己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
来袭之人时机把握的确是巧妙无比,饶是卫怀安武艺高出对方不止一筹,也不禁狼狈的后退躲过这一刀。
马灵蕴眼眸一转,已经瞥见刘聪,微微一愣,旋即绽放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手上却是不停,连刺几枪,不让他回身先去对付武艺稍弱的刘聪,两人配合默契,一时竟然将剑法出众的卫怀安打得狼狈无比,连连后退。
卫怀安心头暗恨,那少女枪法虽然不错,可未必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背后偷袭那人身手不怎么样,但似乎对自己的剑法招式相当熟悉,每一刀奔着剑招中的破绽而去,自己一招尚未使完,就被迫仓促变招,分心之下,如何还能取胜。
“这卫怀安平时口气不小,怎么如此不济事!”卫瑕捂着受伤的手腕,表情狰狞可怖,“县衙还没派人来吗?”
一旁卫宁神色犹豫,瞥了眼少爷的脸色,小心的说道:“小人已经派人去通知县衙了,若是平常,县尉张灵宝也该赶来了。”
“张灵宝,哼,他最近对我卫家是越来越三心两意了。”卫三公子虽然轻浮冒失,但却不是一个蠢人,也感觉了张灵宝日渐疏离的态度。
“住手!”
张灵宝未到,马灵蕴的援兵却是赶来了,就见一个黑塔般壮实的汉子骑马疾驰而来,一声雷霆般巨吼顿时震慑了众人。
是他!
刘聪瞳孔骤缩,惊讶莫名,险些被卫怀安一剑削掉了头皮。来人二十多岁,面色黝黑,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看就是忠义正直之辈,虽然刮掉了浓密的胡须,容貌显得大为不同,但刘聪记忆极佳,还是认出了那人是分别多日下落不明的周福。
“小心点!”
马灵蕴不满的提醒道,方才如果不是她解围的话,这个发呆的愣小子只怕要少了半边脑袋。
“用我的吧!”
周福来时两手空空,正想寻一件兵器时,就见刘聪上前,面带笑意的递上了自己的长刀。看到刘聪,周福神色微异,但还是沉默的接过他手中刀,冷哼一声,径直冲向卫怀安。
见周福刀法凌厉,势不可挡,寥寥数刀已是砍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刘聪心下稍安,扭头一看,却见卫瑕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见鬼一般,咧嘴笑道:“卫三公子,近来可好。”
卫瑕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忽然叫道:“你明明应该死了的,卫缚呢,卫缚这个狗奴才真是什么事都办不成!”
“你说什么?”刘聪神色剧变,自己遇袭流传不广,人人只知张家包庇盗匪,却对千金坊中这一段知之甚少,卫瑕如何得知自己遇袭的事情,而且听他话语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这个浪荡公子主使的。
“想不到卫三公子还有买凶杀人的勇气,刘某倒是小看你了。”刘聪咬牙切齿,杀气凛然的看着卫瑕,对方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河东卫家家大业大,刘聪是有些忌惮,但这不意味着别人都打算要你性命了,还要笑脸相迎。
“你……”看到刘聪眼中凛然寒意,卫瑕心中不禁也有点胆怯,下意识的就去看此时自己唯一的依仗卫怀安。
就听呛啷一声,卫怀安长刀脱手,面色苍白的注视着对面那个黑塔般的汉子,道:“阁下武功高明,卫怀安佩服。”
周福却是不吃他这一套,刀尖指着对方咽喉,冷冷的喝道:“让他们都住手。”
卫怀安垂头丧气的下了命令,两群人霍然分开。周福见马家扈从武士多半身上带彩,卫府私兵却是受伤者寥寥,也是心下忌惮,能训练出这样精于配合的剑士,河东卫氏倒是不容小觑。
“卫怀安,为什么让他们住手!”卫瑕气势汹汹,冲着卫怀安大发雷霆。
不让他们住手,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脸汉子砍掉我的脑袋吗?卫怀安心中怨恨,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恭敬的解释道:“二少爷,张灵宝迟迟未到,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吗?属下等人贱命自然不足惜,只是刀枪无眼,再争斗下去万一到时伤到了二少爷,小人可就没办法向老爷交代啊。”
卫瑕闻言下意识的向刘聪看去,就见对方脸色冷冽,目光炯炯,满是汹涌的杀意,不由心中一跳,强笑道:“既然如此,今日就暂且放过他们,走!”
刘聪正想着怎么对付卫瑕时,就听身边马灵蕴冷冷一哼,斜睨着自己。
刘聪苦笑道:“马小姐,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念在方才在下援手的份上,就放过在下吧。”
刘聪原本是玩笑话,没想到马灵蕴重重的一点头,道:“没错,你就是得罪我了!”
马灵蕴跺脚道:“你那青骓身上怎么会有卫家的印记?害得我被那浪荡子纠缠不休。”
听到对方的话,刘聪也是一愣,才知道今天这桩事源头竟然是在自己头上,苦笑道:“这马也是我从别人那儿得来的,我怎么知道它从哪儿来的。”
马灵蕴乜斜着刘聪,不屑道:“莫不是你这小贼伙同别人盗了卫家的马?要不就是买了贼赃。”
“断断不会,这马是我从胡……,呃?”刘聪转念一想,要是胡车儿倒是真的干得出来盗马的事情,如果马不是他偷来的,那就更是麻烦,胡车儿待自己不错,我可不能害他啊!
“怎么哑口无言了?”马灵蕴美眸横睇,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谅你小子没有胆子偷卫家的马!”
“你信我?”刘聪瞠目道。
马灵蕴瞪了他一眼,娇嗔道:“谁信你这奸猾的小鬼,只是如果谁偷了卫家的马,还敢在安邑城中招摇过市,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没有脑子。你既不傻,胆量看起来也就一般般,自然不可能干出这种蠢事。”
看着苦笑的刘聪,马灵蕴忽然狡黠一笑,道:“不管这匹马来路如何,现在可是被卫家那个纨绔盯上了,就凭你恐怕不能保住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卖给我如何?”
马灵蕴原本是趁机试探刘聪的口风,没想到对方干脆的点头道:“便是送给你马大小姐也行。”
马灵蕴狐疑的打量着刘聪道:“你小子莫不是不知道行情,天下****以来,各地豪强垄断马匹交易,马价飞涨,像这样的上等良驹在东都洛阳一匹二百金都未必能买得下来。”
“马小姐坦荡真诚,不欺负我乡野草民不知行情,直言相告,刘某佩服。”刘聪微微一笑,抱拳施礼,才继续道:“不过这马儿的确是送给马小姐的。”
昨夜和卓王孙相谈,无意中得知卓家这次遭袭,损失不少人手,若是月底之前还凑不够足够的人手,只怕蜀郡之行难以实现。刘聪用青骓为代价,换马家的武士帮忙,一方面是方便自己,另一方面也是顺便帮朋友一把。
马灵蕴目光沉凝,严肃的说道:“少拍马匹,重金在前,你都不心动,必然是有更大的要求,谈谈你的价码吧。”
这疯丫头倒是不好糊弄,刘聪暗自思忖,直言道:“刘某近日便要随卓家商队南下巴蜀,奈何商队人手不足,所以想借马小姐的护卫一用。”
要雇佣这么多好手,千里迢迢奔赴一趟蜀地,恐怕耗费不下买马之资,对方未必会做这个亏本生意,刘聪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马灵蕴的爱马之心。
马灵蕴秀眉微蹙,一根白玉般无瑕的纤纤细指轻点着同样完美精致的下颌,沉思半晌,才臻首轻点道:“好吧,我借给你人手,不过你不待在河东繁华之地,千里迢迢的去巴蜀干嘛?”
刘聪干巴巴的笑道:“巴蜀膏腴之地,天府之国,四周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如今天下动荡不安,刘某想避难巴蜀,保全身家。”
马灵蕴听到这番话,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天下动荡,正是英雄豪杰大展身手之时,马灵蕴只恨此身不为男儿,无法驰骋沙场,一展才华,你却这般没出息,倒是让我瞧不起。”
若是旁人听到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对自己失望,只怕要羞愧悔恨不已,不说立刻从军报国,也要发一通豪言壮语,刘聪却是面无愧色,凛然道:“天下百姓又有几个天天想着建功立业,他们整日忙碌,所求不过是不虞饥寒,有屋有田,娇妻在怀,儿女绕膝而已。刘某的志向再是平常不过,又有什么可让人鄙视的呢?”
马灵蕴神色微动,却听一旁周大哥长叹,开口道:“若天下人人能如此,那可真是没有比这更大的功业了。”
“周兄,好久不见了。”刘聪笑着拱手道。
马灵蕴诧异的瞥了眼周福,又打量了一下刘聪,疑惑的问道:“你们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却颇为复杂。
(今天五千字,当了两天2k党,状态逐渐恢复,再看看前两天写的东西,真是惨不忍睹,等过几天有时间再改一下,另外燕空在这里向各位读者大大求推荐,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