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夜色很黑,归痕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他。来人比归痕高出许多,浓墨一般青黑色的衣衫,以金线隐着绣了些花纹,高高束起的黑发,也是如墨一般,比夜色更黑。他脸上戴着半截银色面具,从额头到鼻梁再到耳后,勾勒出脸部的曲线,露出的一半脸像是玉石一般,毫无瑕疵。一双眼睛却冷静深邃,直直地望着床上的紫衣女子,却不经意闪过一丝担忧——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望归痕一眼。
见他走到秦紫荆的床前,归痕终于反应过来,急急过去挡在他前面:“你是什么人?”
“唔?”他终于看向归痕,仿似才刚发现屋内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却终究没说话,伸手将归痕推到一边,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径直走过去。
这样高傲的人!归痕有些恼怒,指尖一指,一道白色的光飞出正撞上那黑衣男子探向秦紫荆的手。手指被灼伤一般,他望了望指尖,眉头微皱,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头来看归痕,嘴角咧了咧,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先前将我下属定住的便是你?”
他的声音冷冷传来,归痕一怔,果然,果然他也是来抓秦紫荆的!当下便作手刀向那男子劈去,他嗖地一下让开,如鬼魅般。床上的秦紫荆却低哼了一声:“冷……”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厚厚的被子里。
归痕只得过去握住她,她的指尖紧紧掐进了归痕的皮肤,嘴唇泛紫。黑衣男子走过来,归痕迅捷地伸手挡住他,不让他接触到秦紫荆。
“滚开!”他低喝一声,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只见他从袖中摸出一颗白色的药丸,伸手便来搂秦紫荆的脖子。“你……”见他眉间的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甚而他看起来比归痕更为心痛床上女子所受的折磨,归痕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拦住他。
他却迅速地将秦紫荆搂在怀里,将那颗白色药丸送进她青紫的嘴唇,再将手掌推在她背后帮她渡入真气。动作轻柔,像是恋人般。见秦紫荆神色终于缓和,他也松了口气,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帮她盖上被子。
归痕看在眼里只觉奇怪,照他之前的说法,先前追杀秦紫荆的人是他的手下,秦紫荆也极力反抗,现在怎么又这样温柔地对她?他坐在床沿边,爱怜地望着秦紫荆,神色却有些复杂。“你不是来抓她的?”归痕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
他突地转头盯着归痕,眼神凌厉,隐去了看着秦紫荆时的温柔。“我何时说过我要抓她?”
“可是你的手下伤了她。”归痕争辩。
“她并没有受伤。”男子摇摇头,低头帮秦紫荆拭去额头的冷汗,“她从小便有寒疾。”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在追溯着久远的回忆。
“你为何要让你的下属抓她?”刚开始归痕还以为那群人是为了夺紫云剑,只是这人见紫云剑在旁边也不看一眼,倒是推翻了先前的想法。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男子叹气:“我只是要带她回家。”声音很是无奈,像是兄长想要将调皮的妹妹带回家那样,有些责备,更多的却是宠爱。“今日若不是你拦下我的人,她也不会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男子突然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睨着归痕,语气中带些杀意。
“我……”撞上他的眼神,归痕退了一步。这人有一股王者的气息,光是几句话已带着极大的压迫感。原来这次竟是好心做了坏事,自己差点害了秦紫荆!只是,她自己不是很不愿回去么?她遇到归痕之时明明寒疾已经发作,定也知道只要回去便可以得到救治,可她为何还是死撑着不愿跟他们回去呢?有什么一定要留在外面的理由?
“唔……”床上的人这时抬手捂住额头,慢慢睁开双眼,见到旁边坐着的人她一下惊得坐起身来。“滚!”她好像又恢复了那日睥睨众生的气魄,再次变成了那冷艳的女子,眉角的紫荆花越发娇艳起来。
“荆儿……”黑衣男子起身,喃喃叫着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叫你滚!我叫你滚你没听到么!”她有些疯狂,也顾不得没穿鞋子,光脚站在地上双手抵在男子的胸前不停地推他。
“荆儿,乖,跟我回去……”他却完全不在意秦紫荆对他的恨,仍是温柔地唤她。
秦紫荆却蓦地转身拔出紫云剑抵在男子的喉前:“秦暗无,你凭什么叫我回去!”
归痕抚住额头,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就像是两个在闹别扭的情人一般,她在考虑要不要离开。听到秦暗无这个名字时她挑了挑眉,暗无……好熟悉的名字。暗无!不就是那个暗月教的教主么?紫云剑饮了他一口心头血便只认他为主的那个人!不是说他喜欢的女子已经逝去么,那秦紫荆是谁?
秦暗无低头看了眼秦紫荆手中的紫云剑,苦笑道:“荆儿,你为何去寻这把剑?”
“我为何不寻?”秦紫荆挑眉,冷冷地反问他:“你不是说过这原本便是我的剑么?怎么,现在易主了?”她讥讽地冷笑着,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笨。
“荆儿……”秦暗无颦眉唤她,像是责备,却又神色复杂。
“回不去了。”秦紫荆将剑掷于地上,发出“叮”的一声,整个人颓唐地坐到床上,冷笑道:“秦暗无,莫说你不肯赶她走,现下便是你赶她走我也不会回去了。”她突然抬头看归痕,带些感激的神色:“姑娘,今日谢谢你,你……叫什么?”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不知道这女子的名字。
见这一直将她当做透明的两人现在终于注意到了她,归痕呼了口气:“我叫归痕。”秦紫荆点点头:“归痕姑娘,今日谢谢你,他日我定相报。”归痕摇头苦笑,她哪里算帮了她?分明是差点害她被寒疾折磨致死。
见秦紫荆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现在的情况看来也并不需要她的存在,她淡淡开口:“若是你没事我便先回去了,家里人得着急了。”秦紫荆只有点点头:“路上小心。”
她合上门时,屋内再次响起秦紫荆冷冽的声音:“滚——”
归痕摇头,总是说这一句话也不嫌烦。看来这感情总是折磨人的,能叫一个聪明绝顶,冷艳高傲的女子变作语言表达贫乏的傻瓜。
夜已深了,外面很黑,出了客栈没走几步却见到打着灯笼的洪伯。“归痕姑娘!”洪伯见到她迎过来:“你怎地这么晚也不回家,急煞老夫了。”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归痕像被什么触动了一样,想起方才那个冰冷如鬼魅一般的男子温柔又无奈地说:“我只是要带她回家。”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么?其实能如他们那般大爱大痛一番,想来应是极为不错的体验罢。她仰头看了看深邃如墨一般黑的天空,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望了眼身旁的洪伯,调侃道:“洪伯,你是地灵,也需要打着灯笼才能看清么?”
洪伯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入乡随俗么,我总也应像普通人一般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