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高见,发人深思。”丙吉依然在奉迎刘贺,不过这马屁之中多了几分真诚,毕竟刘贺这番言论虽然称不上高见,但也颇有些新意。
刘贺在后世拍马多年,对于丙吉的小伎俩自然是了然于心,只是不曾戳破,又问丙吉道:“大人为官多年不知道我大汉的地方官员如何办差的的,大人可否说给我听听呢?我从未做过官,所知道的都是书中的道理,对此道真是挺有兴趣的.“
丙吉一拱手,笑道:“大王,我汉家官制,地方上分为郡县两级,一郡下辖十到二十个县,郡里设太守,是一郡的最高长官。太守地位和朝廷里的九卿相等,也是二千石,不过九卿是中二千石,郡太守是地方的二千石。太守调到中央可以做九卿,再进一级就可当三公那样的高官。九卿也可以外放做地方的太守。”
“既然九卿和太守平级,那为什么太守都愿意进京做九卿呢,而京城的九卿常常是犯了错,才外放地方呢?”刘贺又问道。
丙吉心中暗想,这位爷真不好忽悠呀.捋了捋胡子,丙吉又说道“大王明见,所谓地位相同,也只是名义上的相同而已在中央做官清贵,和皇帝亲近,升官也容易些,而在地方做官多是俗务,经济、教育、刑事、民事、盗贼、灾荒每一件事都要管,还都不能出错,每年九十月都要分项分类呈报中央。孝武黄帝元封五年时,又设置刺史监察地方,这些刺史上属于御史丞,一旦查出什么问题,御史丞可以尚呈御史大夫,再由御史大夫转报丞相,由丞相领百官向皇帝弹劾犯事的官员。所以地方官不好做,中央的九卿更是不愿意去做地方的郡守的。”
“丙吉大人说的是旧历吧?现在中央的官也不好当了,还是大将军的官好做一些呀,丙吉大人不也做过大将军的长史吗?”
丙吉的心瞬时提了起来,脸上虽然没有变颜变色,可是这心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这王爷要干什么?丙吉心中很是不安。
刘贺也是曾在体制内历练过的老贼了,丙吉的不安自然是逃不过刘贺的眼睛的。
刘贺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颇为得意,相较于现代的政客,古时候的这些官吏实在是太过诚实善良了,他们的脸皮也实在是薄了些呀。
刘贺在观察丙吉,丙吉何尝不是在观察刘贺呢?丙吉是霍大将军的心腹,也是汉室的臣属,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汉室之臣,现在看来刘贺与霍之间的较量决不可避免,自己要站在那边呢?这还要看这位昌邑王爷的手段和心胸了呀!
“王爷,前面就到济阳了,天色渐完,不如我们今天就歇在济阳如何?”刘贺的侍卫长君卿来请示刘贺。
“好吧,就在济阳休息吧,这两天也是累了,叫他们买些好料来吃吃。”刘贺很是随意的说。
自从那天把一众侍从赶回昌邑后,刘贺身边侍候的人只剩下侍卫长君卿,马车夫寿成,和王府的总管善强三个人了。这三人最是了解他们主子的喜好脾性,所以侍候的也最是尽心,刘贺对这三人也最是亲近随意。一行人当夜就住在济阳的驿馆里,自上次王式的一番话,让刘贺彻底惊醒,认清了现在的形势,那种疾驰一百三十里,立营于城外的荒唐事在没做过,每日里虽然也是赶路,但都是住在沿途的驿站中。当安顿好住宿后,刘贺又去寻丙吉到城里走动一下。丙吉本不愿意陪着王爷胡闹,可是刘贺祭出大招,说是要体察民情,考较地方官吏,为将来治理天下积累经验。丙吉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也只好就范,随着一起在济阳城里四处看看。只是有件事令丙吉总觉得有些问题,几个人从驿馆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昌邑国的郎中令龚遂大人,当时昌邑王问了句如何了,龚遂大人说了句鸽子飞了。王爷就没再问,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当时丙吉就在王爷身边,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些问题,只是既然王爷没有告诉自己,那么也就不必多问什么了。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丙吉明白一个道理,上位者都喜欢用聪明人,但是又都不喜欢聪明人。
刘贺拉着丙吉在济阳城里闲逛随行的护卫只有一个君卿,几个人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际上刘贺只是来散散心,找找那种微服私访的感觉,但是事情有时就是这么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的。
“丙吉大人,这时候要是有一群市井泼皮浪荡公子什么当街调戏民女,就太好了。”刘贺不无感慨的说。
丙吉不明所以,低声的问:“王爷这是为何呀?”
刘贺笑答:“那样我不就可以英雄救美了吗?小说里不都是这样说的吗?丙吉大人没有看过?”
丙吉好几次都张嘴有话想说,但最后都没有说出来,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昌邑王的问题。然而他却不知道,刘贺本就是成心如此,要看他尴尬的样子。
刘贺心中暗暗的发笑,果然还是丙吉有趣呀,而是换了龚遂想必会一边哭一边进谏,而王吉应该会怒斥自己不务正业,然后洋洋洒洒的写篇文章来规劝,至于王式老头呢?一定又是诗经那一套吧,他总是能从诗经里找出一段来教训人。
“丙吉大人,你说这地方县官都管些什么事情呢?刘贺突然问道。
“王爷这县官管的可多了,钱粮赋税,诉讼捕盗,兴修水利,什么都要管的。”丙吉答道。
“诉讼民事也归县官管吗?他们依据什么审理案件?”
“王爷,我汉室以经意断事,孝武皇帝喜好儒学,当时的廷尉张汤为迎合皇帝,就找研究尚书和春秋的博士来判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那时开始,官吏判案多用经意。”
“如此说来我汉室没有法律?”刘贺惊奇的问。
“不是,汉室自高祖定关中就与民约法三章,这就是我汉室的法呀?”
“高祖的约法只有三条,只能算是个纲领,具体的法令却没有。”
“那王爷是要立法改制吗?”丙吉这一刻异常严肃,昌邑王入京是要做皇帝的,如果王爷立法改制,便是要改祖宗之法,便是要与霍大将军撕破脸皮了,此时他心里到底是恐惧还是兴奋,一时间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是兼而有之吧
刘贺笑笑,说:“立法改制倒也不用如此,将来叫廷尉把每件案子和案件的判词都记录下来,叫天下的官吏再判决相似的案件时候,遵照前例就可以了。”
刘贺的的办法出听平淡无奇,但是细一琢磨,丙吉顿觉此法精妙,如此一来,律法随时可立,也随时可以修改。丙吉笑说:“从前只是听闻王爷颇有孟尝遗风,今日方知王爷精于韩非子权变之术呀,不知大王师从哪位法家大贤?。”
刘贺哈哈大笑,说道:“世人都说丙吉大人是个木讷忠厚的老实人,原来也如此圆滑,世人都说我荒唐胡闹,对下赏赐无度,这却也是真的,我曾经就赏赐过君卿这混小子黄金千两。当年的这些荒唐事,怎么到了丙吉大人口里就成了孟尝遗风了呢?”刘贺刻意的回避了丙吉关于律法的试探,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要告诉丙吉自己是穿越来的,刚才跟你说的是英美法系的立法原则?
丙吉见刘贺不肯告诉自己师从于和人,却是误以为刘贺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学习过法家的学说。丙吉少时研习律令,出仕为鲁国狱史,而后累迁廷尉监,武帝末还曾奉诏治巫蛊郡邸狱,直到大将军霍光独掌监国大权后才因为受到大将军赏识,提拔为大将军长史,其人可谓半生宦海都与律法有关的,心中自是明白无论哪个做皇帝都少不得重用法家之人,只是皇帝们也需要考虑自己的身前身后的名声,所以要为法家披上儒家的外衣,法家之人在皇帝眼中也就是件好用用的工具罢了,当用则用,当弃则弃,不过如此。其实又何止是法家如此,便是那些儒生不也是如此吗?这也就是老子道德经中不尚贤的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