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再邡现在带领九千司域宫奇士,受战将军厚待,与景瑢这边里应外合,计划以少胜多,击溃陈广宏军。陈广宏有多少信任司域宫的人呢?恐怕保留甚多。两军在章原平地第一次交战,陈广宏突然变卦,不依再邡的意思行军,将大衡军击退六十里。
休战后,再邡怒气冲冲地对陈广宏说,若再这样妄为,恐怕行军涣散,事倍功半,为什么舍近取远,你要是对司域宫不信任,我们再为尊阳王效力也是枉然,我们并不想做这样里外不是人的事。
陈广宏笑道:“再大人严重了,我是很信任你的,尊你为老师。只是今日局势紧迫,我就顾不得其他,再大人海涵,今后绝不发生这样的事。”
再邡才松了脸色。岕河交战,陈广宏仍故计重施,却让大衡军趁虚而入,对方先锋如有神器护体,直直攻到陈广宏驾前,若非再邡那舍身一挡,陈广宏首级大概被摘下了。
再邡为陈广宏负伤,当日夜里即不治身亡。陈广宏大概明白再邡之情。英雄之间最易惺惺惜惺惺,尤其是陈广宏这样沙场上生死而来的人,总有一种夕阳如荼的英雄情怀,使人热血沸腾。
陈广宏全心全意信任司域宫之后,岕河之战却一败涂地,几十万大军困守望舟桥,遭袭击死伤半数,匆匆忙退到福山城。当是时蒯州王援兵至,与景瑢这边会合。
陈广宏遭遇司域宫背叛,损兵无数,气得吐出两口血。不想安常大人那边用计这么深,牺牲再邡取得自己的信任以破釜沉舟。
陈广宏将养几日,重新制定做战方案。
史书上记载陈广宏谋反彻底失败一战是断天隘一役。这场以寡敌众的平叛战争进行十多个月即告终结,胜者为王败者成寇,乃陈广宏不能相信的败局。不再做赘述。
至于安常大人带军击溃反军的说法众多,有虚幻的,有诽谤的,不认为他有打败战将军的能耐。景瑢确实没有胜利的本事,可是这个人比陈广宏卑鄙。
这几年安常大人精心经营司域宫,大概是为了这一战。司域宫人才济济,都是死士,为他所用,如千军万马。而陈广宏轻视敌人——这位武夫时至今日也没正视安常大人的品性,将他当做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官看待。人若卑鄙,做事应该得心应手些,陈广宏这方面不比年轻的安常大人。
险胜一筹的安常大人明白,他坐在马上,望着坡下混乱厮杀的战场,恍恍然道:“陈广宏败后,我要么取皇位为帝,要么成为第二个陈广宏,没有第三个选择。”
奇善听罢惊诧万分,不敢多问,想安常大人这个时候还有玩笑的心情,实在不好。****败后,陈广宏被司域宫武士活擒,绑将起来,等主帅来发落。
安常大人很快骑马至,见到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的陈广宏,一点打胜战的高兴都没有,反而感到巨大的落寞与凄苦。
想起当年以安常大人位自居的自己第一次见显赫的战将军,带着一种少年的狂狷,刻意蔑视之,不想以这样的模式同他打了十年交道,至死方休。
安常大人跨在马上,用马鞭指了指,“给战将军松绑。”士兵立即用刀挥断了战将军身上的缚绳。陈广宏歪着脸,刚毅而忿然,不看面前的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倒笑了,“一别近两年了,将军骁勇叱咤这十五座城,简直是神将,令人钦佩。”
陈广宏的眼睛像利剑一样瞪视安常大人,破口大骂:“王八羔子,要杀即杀,不必聒噪,逞口舌之快,恶心人!”
安常大人大笑,驱马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急什么,将军自然命不久矣。”
陈广宏两目欲呲,披头散发,脸上的神情几乎是要把鞍上的安常大人撕碎了吞进肚子里。安常大人行军千里,仍然风姿绰约,今日没有着盔甲,一身锦衣,翩翩佳公子之态。他就这样笑睨落魄不堪的陈广宏,陈广宏啐了一口痰,恨道:“你这奸贼,别嚣张,不久你也要遭凌迟处死,哼,周胤不会容你狗命的!”
安常大人赞同地点头。
“很是,将军看的透彻,只是不知将军看没看见,寿阳公主与府上公子腰斩示众的场面……我倒可以和你说说……”
陈广宏怒吼一声,从士兵手下挣扎出来,下一瞬已拔剑在手,直朝安常大人刺去。临死之人剑势可以夺取万人的性命,安常大人看见陈广宏拼死一怒如猛兽惯来,以为那把剑已穿透自己的身体。
他直直盯着疯狂如丧家之犬的陈广宏,好似看着另一个自己那样望住他。“唰”地一阵乱响,群兵而起,用长枪将战将军活活地架在了半空中,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安常大人的脸上身上,还有马儿的眼睛上。它嘶叫了一声,拉起前蹄。安常大人驭住惊马,底下人忙递上绢子让安常大人擦脸。
安常大人没接,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脸现在只剩比枯木还难看的颜色,人也显出行军的疲乏来。
“放下吧。”他哑着声音说。
陈广宏的尸体被抛到了地上,死不瞑目,满容怒气,极其吓人。
安常大人静静看着,说:“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在这儿用火化了。”说完马鞭一甩,携军回营了。
接下来几日乃做回朝的休整,如何处置战俘,如何修复城池,都要听安常大人的意思行事。
这一日,安常大人将建城之事安排下去,自己站在双城城楼之上,遥望荒原。寒风瑟瑟,吹得旗帜鼓鼓作响。安常大人低首看自己干裂的双手,道:“让段修来见我。”
奇善应是,不一会儿,司域宫九千骑士总管段修带着几个随从踩上城楼,在安常大人面前跪下。
安常大人命起身,问道:“九千人剩多少?”
“回宫主,七十六人。”
“你带他们回北漠去吧。”
“是,宫主。”
安常大人看向段修后面站着的人,有两三个少儿郎,疑惑道:“这几个孩子也上战场了?”
“是。这几个弟子身手乃佼者,设埋伏等需有身量小机伶的人,故在战场上作用不小。”
安常大人伸手招几个孩子近前,均是身着铠甲,身量到自己肩膀的少年,个个脸上沾着灰泥,瞪着明晃的双眼,双手执刀,眉宇间有戾气。
安常大人打量一方番,并不说话,摆摆手让他们离去,几个少年转身,其中一个最靠近安常大人的孩子忽然折身回来,抽出尖刀猛然扎向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反应敏捷,立即右闪,躲过利刃,左手牢牢抓住那少年持刀的手腕,不想少年左手有匕首,挥将出去,扎进安常大人衣袖,撕裂袖口。奇善与段修齐齐上来,架住少年,将他踢翻在地,重重施加拳脚,段修更是举起他,欲把他抛下城楼,安常大人喝止,段修便把他扔在地上,定住他的四肢。
少年躺在地上哇哇叫,安常大人问:“你要杀我?”
孩子嚷道:“我要杀死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厉声道:“我就是安常大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啐道:“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
“放肆!”段修扇了他几巴子,弄得他满口是血,只能含糊不清地乱嚷。
安常大人让段修等退下。
“你在司域宫习武,却要杀我。你起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哪来的力气,只有喘气的份,在那扬着刀做砍杀状,双眼死命瞪着安常大人。后者丝毫不畏惧刀锋,从他身前蹲下,握住他挥刀的双手,拨开他凌乱的发丝,揩去他脸上的污泥,忽然笑起来:“你这孩子……”
少年咬着牙啊啊啊叫着,一副要吃人的凶狠模样。安常大人却牢牢握着他的手,惊喜道:“你这般大了,这几年过得好吗?都是在司域宫?怎么去的司域宫?”
少年拼尽全力挣脱安常大人,口中骂着脏话,眼泪却如泉水般涌出来,颗颗滴落,安常大人为他拭泪,不禁哽咽:“你恨我,你应该恨我。”
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抓着安常大人的衣襟,在他怀中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