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把托比从桶上抱下来,牵着它出了木场,说道:“现在有很多使用木焦油的地方,主要多用于木料的防腐,这不能怪托比。托比在骑士街左边曾犹豫了一会儿,显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儿分开了。咱们顺着另外一条路去找。”
我们牵着托比回到了原来犹豫不决的地方。托比转了一个大圈,立刻就跑上了另一条路。
我说道:“要仔细看好托比,不要让它把咱们再带到刚才的木场去。”
“你看它在人行道上跑,运木桶的车应当从马路上走,所以这次咱们是正确的。”
经过贝尔芒特路和王子街,托比向河边跑去,一直到了河边的一个用木料建成的小码头上。托比把我们引到水边,站在那里看着河水,一边哼着鼻子。
福尔摩斯道:“真是倒霉,他们从这里上了船啦。”码头上系着几只小平底船和小艇。我们依次把托比引到小船上,虽然它都很认真地闻了闻,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靠近登船的地方有一个小砖房,在第二个窗口上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写:“莫迪凯·史密斯”。下面写着小字:“出租船只:接时按日计价均可。”在门上另外有一块牌子,上面说这里还有小汽船。许多焦炭堆积在码头上,看来这就是汽船的燃料。福尔摩斯慢慢地把四周看了一遍,神情懊恼。
他说道:“看来有些麻烦。他们一开始就准备把行踪隐蔽起来,但没想到他们这么仔细。”
他向那个屋门走过去,恰巧一个卷发的小男孩从里面跑出,看上去6岁左右。一个红脸的胖妇人在后面追赶,她喊道:“杰克,快回来洗澡!快回来,淘气包!你爸爸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决不会饶你的!”
福尔摩斯趁机说道:“小朋友!看你红扑扑的脸蛋儿,一定是个好孩子!你想要什么呢,杰克?”
小孩想了一下,说道:“我要一个先令。”
“你不想要比一个先令更好的吗?”
那天真的小孩想了想,又说道:“那我要两个先令。”
“呶,拿着吧!——史密斯太太,这孩子真好玩。”
“先生,他就这么淘气!我的丈夫有时整天不在家,我简直管不住他!”
福尔摩斯装作失望的样子问道:“啊,他不在?真不凑巧!我是来找他租汽船的呀。”
“先生,他从昨天就开汽船出去了。奇怪的是我知道船上的煤不够到伍尔维奇来回烧的。汽船没有煤烧怎么走呢?”
“也许他可以在半路上买些煤。”
“也有可能,可是他向来不这样做的。他常常说煤的零售价太贵。而且我很讨厌那装着木腿的人,尤其是他那张难看的脸和装腔作势的外国派头。他常跑到这儿来,也不知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惊讶地问道:“一个装木腿的人?”
“是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来过好几回了,昨天晚上他又来了,但我老伴事先就知道他要来,因为他已经把汽船生上火等着他们了。先生,我老实告诉您,我总是提心吊胆的。”
福尔摩斯耸耸肩说道:“可是史密斯太太,您别自己白操心。您怎么肯定昨天晚上来的就是那个装木腿的人呢?已经半夜了,你又没见到他。您凭什么肯定是他呢?”
“就凭他那独一无二的粗重含糊的外地口音,我就知道是谁了。他弹了几下窗户——那时大概是3点钟——他说道:伙计,快起来,咱们该走了!我老伴把我的大儿子吉姆也叫醒了,他们爷俩一言不发就走了。我还听见那只木腿走在石头上的声音呢。”
“来的只是那装木腿的一个人,没有同伴吗?”
“我没有听见别人。”
“史密斯太太,真不凑巧,我想租一只汽船,因为我老早就听说过这只叫……哦,我怎么忘了!这只船叫……”
“曙光。”
“啊!就是那种绿色船身。船舷上涂着黄色宽线的旧船吧?”
“不,不是。它跟在河上常见的小船不一样,新刷的油,黑色船身上画着两条红线。”
“多谢。我想史密斯先生很快就能回来了。我即将前往下游,如果碰到曙光号,我会告诉他您在挂念他的。方才您说,那只船的烟囱是黑色的?”
“不是,是有白线的黑烟囱。”
“啊,我记错了,船身才是黑色的。史密斯太太,再见吧!华生,那儿有一只小舢板,我们坐它到对岸去吧。”
上船以后,福尔摩斯道:“和这些人讲话,最要紧的是让他们认为他们所说的消息与你毫不相干,否则他们马上就会闭口不提。假若你用话逗引着,他们很快就会讲出你想知道的事了。”
我说道:“我们雇一只汽船到下游去寻找曙光号吗?”
“我的伙计,你这个办法太费事啦。这只船会靠在从这里到格林威治沿途的任何一个码头上。如果一个一个地去找,不知要找到哪年哪月呢?”
“那么请警察帮忙?”
“不,咱们已经侦查到了这个地步,我很想自己单独干下去。”
“咱们能不能在报纸上登广告,好从码头主人那里得到曙光号的消息呢?”
“那会搞砸的!这样一来匪徒们就会知道咱们正在追踪他们,就会马上离开英国,甚至现在他们也许正打算远走高飞呢。但如果他们认为没有危险的话,就不会急着逃走。琼斯的做法对咱们会有很大帮助,因为匪徒们每天都会在报纸上看到警察们在向错误的方面侦查,以为自己就可苟且偷安呢。”
当我们在密尔班克监狱门前下船后,我们又上了一辆车,福尔摩斯吩咐车夫先在电报局停一下。
“我们先把托比留下来,以后或者还要用到它。”福尔摩斯对我说。
车在大彼得街邮电局停下,福尔摩斯去发了一封电报。他上车后问我道:“你知道电报是发给谁的吗?”
“狗的主人吗?”
“不,那家伙不用去理会。你还记得在杰菲逊·霍布一案里我们雇用的贝克街侦探小队吗?”
我笑道:“是他们呀!”
“在这个案子里,他们可能很有用处。那封电报就是发给我那个小队长维金斯的,不等咱们用完早点,这群孩子就会赶来了。”
这时是早晨八九点钟。经过一夜的奔波,我感到两腿发软,精疲力尽。尽管巴索洛谬·舒尔托被害,但因为大家对于他平日的行为都很反感,所以我也不那么憎恶凶手。可是说到宝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些宝物——或者说宝物的一部分——理应属于莫斯坦小姐。我愿竭尽全力,把它找回来。不错,如果宝物能够找回的话,我可能就永远不能接近她了,可是爱情如果被这种想法所控制,那可就太庸俗了。
在贝克街家中洗了一个澡,换了衣服,我又重新振奋起来。我下楼时,看见早餐已经备好,福尔摩斯正在那里斟咖啡。
他指着一张打开的报纸笑着对我说道:“你看看,那位眼高手低的琼斯和一个庸俗的记者把这个案子全权处理了。”
我接过报纸,看见上边的标题是《上诺伍德奇案》。这张《旗帜报》是这样报道的:
昨天夜里12时左右,上诺伍德樱沼别墅主人巴索洛谬·舒尔托先生在家中被人谋杀。据本报获悉,死者身上并无外伤,可是死者继承他父亲的一批印度珠宝却已全部被盗。死者之弟塞迪厄斯·舒尔托先生与同来访问死者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师首先发现死者被害。幸亏大名鼎鼎的亚瑟尔尼·琼斯先生当时正在上诺伍德警察分署,在半小时之内就亲临案发现场展开侦查。他不愧是一位老练精明的侦探,到场不久就找到了重要线索。死者之弟塞迪厄斯·舒尔托因嫌疑重大,已被逮捕。同时被捕的还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尔·拉奥和看门人迈克默多。经过琼斯先生细致入微的侦查,已证实凶手是从屋顶的一个暗门潜入室内的。由此可见,这不是一桩普通的盗窃案。警方这种迅速英明的处理,表明长官的经验丰富;同时也表明,把全市警力分散防守,以便及时赶赴现场的这种做法,是很有见地的。
我们都笑了起来。正在这时,门铃响了,随后便是我们的房东哈德逊太太高声与人争吵的声音。福尔摩斯高兴地说:“这是我们的非官方军队——贝克街的杂牌军来了。”
说话间,楼梯上已经响起了光脚板和大声吵嚷的声音。接着冲进来十几个穿破衣服的街头小流浪汉。进屋后他们立刻站成一排,脸对着我们等待我们的命令。其中有一个年纪较大、好像是队长的站在前面,看着他那破衣烂衫又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
“先生,得到您的指示之后,我立刻就率领队伍赶来了。车费3先令6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给了他们说道:“给你钱。我早就告诉过你,维金斯,你一个人来就行,不用把他们全带来。不过这一次全都来了也好,可以听我亲自部署。你们的任务是找一只名叫曙光的汽船,它现在就在河的下游,黑色船身,上面画着两条红线,黑烟囱上涂一道白线,船主是莫迪凯·史密斯。我要一个孩子在密尔班克监狱对岸莫迪凯·史密斯的码头上守着。船一回来立即报告我。别的孩子则分散在下游两岸,一只船一只地挨个寻找,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告。你们全都听懂了吗?”
维金斯道:“是,司令,悉听尊命。”
“报酬还照以前的惯例,找到船的另有奖金。这是预付你们的今天的工资,马上去吧!”他给了每个孩子一个先令。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下了楼,不一会,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福尔摩斯离开桌子站了起来。点上了烟斗说道:“只要这只船还浮在水上,咱们就可以找到它。孩子们能跑到任何地方,看到各种各样的事儿,还能偷听到任何人的谈话。估计他们傍晚前就可以打探到汽船的消息了。咱们现在就等着他们来报告吧。找不到汽船或者船主的下落,咱们暂时无事可做。”
“你睡一会儿吧?”
“不,我的体质很特别。工作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累,如果无所事事反而会使我萎靡不振。我现在要仔细地想一想那件奇事。这个问题估计不难解决,因为装木腿的人很少见,另外那个人,更是绝无仅有的了。”
“那另外的一个人是谁呢?”
“小脚印、没有穿过鞋子的赤足、一端装着石头的木棒、灵活的行动和有毒的木刺。你从这里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我喊道:“是个土人!可能是和琼诺赞·斯冒同伙的一个印度人。”
他道:“不太可能是印度人。最初在我看到那奇特的凶器时,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由于那特殊的脚印,我就想到另一方面了。印度半岛的居民有些是很矮小,但不能留下这样的脚印;印度土着的脚是又瘦又长的;穿凉鞋的伊斯兰教信徒因为鞋带系在紧靠大拇指的趾缝里,所以拇指和其他脚趾是分开的。这些毒刺只能通过吹管向外发射。你想,我们应该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土人呢?”
他说着伸出手臂,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很厚的书,接着说道:“这是新出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是最新的权威着作。看看这儿,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距苏门答腊340英里。这又是什么?气候潮湿、珊瑚暗礁、鲨鱼、布勒尔港、囚犯营、啊!在这里!安达曼群岛的土人,可以称为世界上最小的人了。虽然有的人类学家曾认为非洲的布史人和火地人才是最矮小的,可是这里的人平均高度不到4英尺,成年人比这个还矮的也不少。他们生性残暴,性情急躁、固执,但只要同他们建立起深厚的友情,他们就能忠贞不渝。他们天生可怕,畸形的大头、恶狠狠的小眼睛、奇怪的相貌、特别小的手和脚。由于他们极度凶残倔强,英国官方虽竭尽努力,也没有办法把他们驯服。对于船只遭难的水手们说来,他们永远是魔鬼。水手们往往被他们用镶着石头的木棒击碎脑袋,或用毒箭刺死。这种屠杀的结果总是无一例外地以人肉盛筵作为结束。这可真是奇怪的小人啊!华生!如果这小子没有人管着,叫他为所欲为的话,那结果便不堪设想了。我觉得,就是琼诺赞·斯冒雇用他,恐怕也是迫不得已吧。”
“可是他怎么能找到一个这样奇怪的同伙呢?”
“啊,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咱们既然知道斯冒是从安达曼群岛来的,这个土人和他在一起就很正常。毋庸置疑,还有更多的详情在等着咱们呢。华生,看来你是累坏了,你在那张沙发上躺下,等我来给你催眠吧。”
他从屋角那里拿起小提琴来,拉起一支柔和的催眠曲——无疑是他自己作的曲。因为他有一种即景作曲的本领。我随着音乐,飘然如梦,清楚地看见梅丽·莫斯坦小姐,她正在向我甜蜜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