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监禁布恩的拘留所。”福尔摩斯扬着马鞭，大声说道，“这次事件从某一点来看时，是十分不可思议的。老实说，我也曾像鼹鼠一样，眼睛看不清真相，不过与其说完全不知道，不如说知道的比较迟些罢了。”
马车已进入伦敦市区，早起的人们一面开窗，一面揉着惺忪的双眼，好奇地看着我们。
抵达警署时，一位警官为我们勒住马，另一位则引导我们进入警署内。
这时候，只见一位身材高大肥胖的警官，戴着一顶前头尖尖的帽子，穿过石廊朝这边走来。
“啊！早安，布拉德史托利警官。”
“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么早就来这里。请到我的房间来。”那房间感觉上像是一间小型的办公室，在桌上放着一本很大的账本。警官坐到自己的位子后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福尔摩斯先生。”
“哦。我是为那位流浪汉布恩来的。他因为与圣多克列先生失踪事件有关。”
“你是说他啊！我们已是第二次拘留他了，现在准备更进一步地审讯他。”布拉德史托利警官说。
“他在拘留所里很老实吗？”福尔摩斯问。
“嗯。完全不要人照顾，不过他实在很脏。长得又可怕。”
“很脏？”
“是啊！要他洗个手都很不容易，现在他的脸黑得就像刚刚打扫完烟囱的人一样。等审判确定后，我们就可依照监狱规则强迫他洗澡，但目前还不行。反正你们看到他后，就知道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现在我们想看看他。”福尔摩斯说。
“请往这边走，提箱可以放在这里。”
“不，我还是带着它好了。”
“随你便，那么请吧！”
于是，布拉德史托利警官便带我们来到位于地下的拘留所。打开上有门闩的门，下了旋转楼梯，眼前出现的是白色墙壁、点着灯的走廊。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整齐的门，那都是拘留室。
“福尔摩斯先生，他就关在右边第三个房间里。”
警官说完，走上前去悄悄地打开门上的小窗，往里头看。
“他还在睡觉，来吧！你们可以看个仔细。”
福尔摩斯和我轮流从窗口向里看。只见布恩的脸正好朝向我们躺着，他睡得很沉。
他有着跟一般人差不多的身高，身穿与流浪汉身份十分相配的脏衣服，外衣上有个破洞，露出里面的衬衫。正如警官所描述，布恩的脸因为积了许多污垢而显得很脏，但仍无法掩盖住他那令人厌恶的丑陋面孔。
他的脸上，从眼睛下方至下巴有一道扭曲的疤痕，因此他的上嘴唇向上翻起，露出三颗牙齿来。乱七八糟的红色头发长长地披着，覆盖住了他的额头和眼睛。
“你们看，他的模样的确可怕吧！”警官在一旁说道。
“嗯！他确实需要好好清洗一下，所以我带来了清洗的用品。”
只见福尔摩斯边说边打开提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件东西，我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这不是洗澡用的海绵吗，福尔摩斯？”
但是，福尔摩斯却仍是一本正经的态度。
“警官，请你打开这扇门好吗？我想用这个稍稍擦擦他的脸，看能否使他好看些。不过，我们要悄悄地进去才行。”
“好吧！让这么脏的男子待在这里，实在有损我们警署的声誉。”布拉德史托利警官说。
于是，警官将门打开，我们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间内。布恩并未被吵醒。
福尔摩斯用水瓶里的水把海绵沾湿，而后出其不意地在布恩的脸上横竖用力地擦了两下，同时大声说道：“各位，让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住在肯特郡郊外的圣多克列先生。”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出现了！
布恩的脸就像剥树皮般，被海绵剥了一层下来。原本脸上难看的咖啡色也不见了，扭曲可怕的疤痕也消失了。连他那张时时都带着冷笑的歪嘴，也统统不见了。
“这个大概也不怎么需要了。”
福尔摩斯随手又抓住他红色的头发，用力地扯了下来。
眼前坐在床上的，已是与布恩完全不相像的男子。他的脸色苍白，五官清秀，头发乌黑，而且皮肤光滑。
那位被福尔摩斯指为圣多克列的男子醒过来了。他揉着眼睛，极为困惑地看着我们。突然之间，只听到他尖叫道：“噢！怎么会这样？完了！”
然后他将脸埋在枕头中，嚎啕大哭了起来。大概是突然被揭穿身份，一下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惊的人不只是圣多克列先生自己，我和警官也被眼前的出人意料的结果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警官兴奋地叫道：“啊！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子吗？我看过他的照片。”
此时，圣多克列先生已从床上坐起身来，似乎想要扭转眼前对他不利的形势，以稍带反抗的语调说道：“说吧，你能以什么罪名起诉我？”
“是有点难度。应该说是有杀害圣多克列先生的嫌疑，不过，自杀未遂的事件如果不成立的话，就没有那个嫌疑了。”警官边笑边说，然后又接着说道：“我做警察27年，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圣多克列先生此时似乎已经完全清醒，整个人显得很兴奋。他开口道：“假如我就是圣多克列，那很明显我并没有犯什么罪，你们把我拘留在此就是非法监禁！”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圣多克列先生，你虽然没有犯什么罪，但你难道对自己的行为不会感到不安吗？难道你对得起你太太吗？”
圣多克利先生听到这些话，一下子就老实多了，低声喃喃自语：“不光我太太，我担心的还有孩子们……啊！上帝，我该如何做，才能使孩子不会因为有我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呢……唉！我怎么会做这种丢人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在床边坐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圣多克列先生，你若被送上法庭审判的话，你的一切将会被公诸于世。但只要你向警察证明你没犯罪的话，我们会让这件事就此结束。不会向新闻界公开。我们也会要求布拉德史托利警官不起诉你。”
这时候，圣多克列先生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下来，他说：“谢谢你们，如果要将我悲哀的秘密公诸于世的话，我宁可被送进监狱，不。我宁愿被判死刑。”
“这个我了解，可是你得向警官和我们坦白地说出事实的真相，怎么样？”福尔摩斯说。
“好。”圣多克列先生点点头，说道。
“在年轻的时候，我曾受过正规的教育，但由于热爱戏剧，所以曾一边做演员，一边四处旅行。”
“那又为什么放弃演员的工作呢？”
“因为我认为演员不是一辈子的工作。我曾接受过正统的教育，也稍微写点文章，于是我成为伦敦一家晚报的记者。有一天，主编说想在报上连载有关伦敦地区流浪汉的故事。于是我毛遂自荐担任此项任务，这就是我冒险的开始。
“要取得故事的题材，最好的方法是实际去扮演一位流浪者。我只不过是利用一下以前所学的，在脸上涂上颜色，尽可能装扮得看起来很可怜。我巧妙地制造了一道疤痕，并在嘴角贴一小块橡皮膏，使嘴唇歪斜。然后，戴上红色的假发，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一切化装妥当后，我便坐在伦敦最热闹的大街上。表面上我是在路旁贩卖火柴，实际上是一名向路人乞讨的流浪汉。我在街头蹲坐了7个小时，傍晚回家后一看，令我十分惊讶，因为一天之内所乞讨来的钱，竟然有26先令4便士。”
“就因为那样你欲罢不能？”福尔摩斯问。
“不，当连载的工作结束时，我就停止了，而且有一段时间几乎完全忘记扮流浪汉的事情。”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我为了一个朋友而负债，陷入窘境，金额是25英镑，当时我的周薪才2英镑而已，所以25英镑对我而言是笔大数目。
“就在我走投无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想到，何不再扮作一位流浪汉呢？
“于是我立刻付诸行动。我先向债权人请求宽限两周的时限，再向公司请了休假，而后每天蹲坐在路旁。虽然心里也觉得那样不太好，但这一次却是为了自己不得不如此。所幸10天后，我就还清了25英镑的债务。”
“从此你尝到了甜头对不对？”
“真是难为情，但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为了要保有人的自尊，还是要得到钱而感到十分苦恼。最后，还是金钱战胜了自尊，于是我放弃了记者的工作，每天蹲坐在街角乞讨。”说到这里，圣多克列先生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默之中。在听他述说的同时，我也不由得为他感到悲哀。
福尔摩斯安慰他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之后的事情我也大致能想像得到，另外，应该有人知道你的秘密吧！”
“是的，他就是尚史华达姆胡同鸦片馆的老板。每天早上我到他那儿改扮成肮脏的流浪汉，傍晚时再变回身穿华服的都市人。因为我付了许多的房租，所以我确信那个东印度人会为我保守秘密。”
“想必你存了不少钱吧！否则怎么能住那么豪华的房子呢？”
“是的，我的收入不少，一年大概可以赚700英镑以上吧！那栋房子也是用乞讨来的钱买的。靠着我高明的易容术，我发了大财，而除了那名东印度人外，就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职业。连我太太也一直认为我在伦敦从事正当的工作。”
“但不幸的是在星期一时，被尊夫人看到你在那家鸦片馆的三楼……”福尔摩斯说。
“是的。星期一我因为有点私事而很早就收了工，正在鸦片馆内换衣服。当我无意间向窗外看时，不禁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我太太站在大街上，正朝我所在的方向看，慌张之余，不由得叫出声来，而后用两手掩着脸立刻飞奔去找那东印度人，请求他：如果有人来找我的话，千万别让他上楼来。
“然后我又快速地脱掉衣服，装扮成流浪汉。由于我化装的技巧不错，所以我并不担心被太太识破。可是，当听到警察和我太太上楼的脚步声时，我突然想到。万一他们查出放在房间里的衣服，那一切都完了。
“眼看没多少时间了，我立刻在上衣的口袋内塞满铜板，而后从窗口丢出去。当时，因为太用力开窗，使得当天早晨在寝室割伤的手指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衣服是很顺利地消失在泰晤士河中，但当我正想要把鞋子和袜子也丢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进房间来了。”
“就因为窗子和地板上的血迹，让警方认为这是一桩杀人案。”福尔摩斯说。
“嗯，也正因为那些血迹，当时才没有揭穿我的真实身份。”
“不过，你忘了收拾要送给孩子作为礼物的积木，是一大败笔。”
“确实，那也是我到后来才发觉到的。事情发生后，我想太太一定为我非常担心。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趁警察不注意时，将信和戒指交给那个东印度人，拜托他一起帮我寄出。”
“可是，那封信直至昨天才送至尊夫人的手中。”
“什么？这么说我太太已为我担心一星期了！”
说到这里，布拉德史托利警官从旁插嘴道：“警方一直在监视那名东印度人，要是他把信投入邮筒的话，一定会被发现，因此，他托来吸鸦片的一位水手帮他寄，而不巧的是，那名水手又把寄信这事给忘了，所以信直到昨天才寄到。”
福尔摩斯也点头道：“对，一定是那样。圣多克列先生，你当流浪汉至今，有没有被警察抓过？”
“有几次，不过交了一些罚金后，就又没事了。”
这时，警官以稍稍严厉的口吻说道：“今后你不可以再当流浪汉了，圣多克列先生，你听清楚，从今天起，休·布恩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只见圣多克列的眼眶内闪烁着泪光。
“我发誓绝不再当流浪汉了，从明天起我要好好做回从前的我。”
警官又温和地说道：“此案能得以结束，全靠福尔摩斯先生的帮忙，你真不愧是一位着名侦探，实在令我佩服。可是，你为什么能这么漂亮地将此案解决呢？”
福尔摩斯一面微笑，一面回答道：“嗯！其实很简单，只要在5个枕头之上抽光一袋烟草，就能把问题给解决了……走吧！华生，我们回贝克街吧！现在正好可以赶上早餐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