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莉是一个人住。她母亲在生她时就因难产去世了,父亲在她三岁时再婚,后来就跟着后妻到另一个城市工作去了,把小小的她丢给了年已六十的外婆。何莉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何莉的父亲和后妻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因此常常忘了在老家还有这么一个女儿,除了给她卡上打钱外何莉很少看到父亲,所以对何莉来说父亲只是存折上的一个数字。
何莉大学毕业后这个数字就自动消失了,没有和她打个招呼也没有一句祝福的话,就那么突然消失,就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当时外婆让她找上门去理论,让父亲在何莉找到工作前继续供养她,但何莉觉得不需要,她已经成人,是应该自己养活自己了,父亲把她养到大学毕业已经尽到了责任,她不能过多地再要求他什么,虽然她对父亲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冷淡很有看法。
两年前外婆去世,把这套七十来平米的公寓房遗给了她,何莉一个人住着倒也舒适,天天把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有时遇到轮休日还会邀请二三知己品尝一下自己的厨艺。
辞职后何莉没有急着找工作,而是闲在了家里,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后就打开电脑,不是看小说就是看韩剧,她需要大量外界信息涌入冲淡脑海中那些可怕的记忆。
但是那些记忆就象锥刻在她脑子里一样怎么也忘不了。直到如今那婴儿阴森森的眼神让她想起来仍然觉得背后直冒冷气。那眼神就象和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如果眼神能杀人,何莉相信那晚她肯定血溅当场横尸产房了。
但是,他和她有仇吗?那才只是个刚刚生下的小婴儿,她还没来得对他做任何事情呢,他怎么就将她当仇人了?还是他将他母亲死亡这帐算到了她的头上?
事情过后何莉曾无数次地回想那晚的经过,总觉得那晚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鬼影。然而这个鬼影只有她看到,除了她没有别人,她说出来会有人信吗?哦不,应该还有一个人看到了鬼影,那就是产妇王爱莲,但她已经无法出来作证了。
想想也是,要是换了旁人遇到此事告诉她说晚上在产房里看到个鬼影,她会信吗?
所以何莉自从那晚说过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将她看到的情景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闺密徐庆娣。
何莉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信鬼神,但那晚看到的情景却让她的无神论有些动摇。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那晚只是她出现了幻觉,看到的不是真的,但在细想后又无数次地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结论。不,那晚发生的事是真实存地过的,她看到的就是一个鬼影,或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不以常人理解的活的物体。
何莉在医院里工作了五年,从来没听前辈们说起过在产科曾发生过灵异事件,也没听说过有恶灵出没的事情。那么,这个鬼影是谁?又是从哪里来的?它的前生倒底发生了什么从而让它出现在产房里?它又和王爱莲是什么关系?是来寻仇来了还是寻亲来了?
何莉走在去菜场的路上越想脑子越乱,不由摇了摇发胀的脑袋。她现在有任务在身,得赶快把菜买回家,昨天晚上徐庆娣打电话给她说今天中午要到她家里吃饭,要是到时拿不出可口的饭菜就要承受闺密的狮子吼了。
还没到上班时间,街上行人不多,匆匆而行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买汰烧一族,象她这么年轻的人真的不多见,而象她这样在这个时候踱着方步往菜场赶的更是少见。
何莉个头高挑,面容姣好,蜂腰肥臀,胸前一对玉兔很具动感,上身穿一件玄色风衣,里面是一袭高领大红毛衣,下身是一条同色牛仔裤,将她娇好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曲致圆润丰满。脚上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一样很有诱惑力。透露出一种成熟女人的气韵,就象一枚熟透了水蜜桃一样又香又甜。
这样的女人走在大街上无疑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因此擦肩而过的男人不断向她行注目礼,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鸡皮皓首的老爷爷。
何莉对自己能引来这么多男人的目光很是满意(嗯,那些老爷爷就被她直接无视了)。不过,想到目前自己的状况又黯然起来,唉,等过几天就上人事网查查吧,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
何莉心里作了决定,不由挺了挺腰,振作一下,加快了脚步。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停下来从坤包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是小王打来的。小王全名叫王义妹,就是王爱莲死亡那晚和她搭班的那位。
小王是何莉的学妹,比何莉低一届,只不过她学的是护理专业而何莉是助产专业的。
“小莉姐,科里又出事了!”电话里传来小王带着哭音的声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何莉一听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心里没来由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昨晚,又……又死了个产妇?”小王终于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
“什么?!怎么会这样?”何莉吃惊地叫道。有行人向她投来诧异地目光。她赶紧走到路旁一个花坛边停下,将菜篮子放下,专注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虽然她已辞职离开了医院,现在发生的一切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但她本能地感到四个月前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恐惧象水一样慢慢浸入了她的心底,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何莉工作的这个医院是一所综合性三甲医院,产科力量一直很强,十年来没有发生过一起孕产妇死亡事件,是全市孕产妇管理先进单位。但现在却一连死了两个产妇,而且是在四个月内,这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在……在我班上发生的……”小王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虽然说得不连贯,还经常停顿颠倒,有时还语焉不详,记忆不起某个时段的事情,前后也很矛盾,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非常混乱,而小王当时是多么的惊恐,这种混乱和惊恐何莉也曾经经历过,所以,她对小王现在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
最后何莉总算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昨晚是小王当班。小王接班时待产室里只有一个怀孕八个多月的孕妇,这个孕妇叫顾丽华,二十六岁,结婚一年多才有了这个孩子,在医院里已住了三个月了。
入院时的诊断是前置胎盘。
这病是由于胎盘附着于**颈内口处,随着妊娠的进展胎盘不能相应地跟着**下段伸展而使胎盘附着处经常会剥离发生出血,这种出血没有预兆没有疼痛,而且常常发生在晚上,等到孕妇察觉异常,身子常常已躺在血泊中,所以这病非常凶险,若出血不能及时止住常是致命的。
但这个顾丽华运气似乎很好,住在医院里三个多月没有发生过一次流血,每天自己买饭自己洗衣服,在病房闷了就在走廊上走走,去隔壁病房串门聊天,就这样有惊无险地住了三个多月,眼看已怀孕八个多月了,肚子一天天膨大,护士每天二次听胎心都能听到胎儿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很有规律,还能在肚子表面看到宝宝的小手小脚动弹。顾丽华和她的丈夫都放下心来,在病房安心等着小宝宝的出世。
但没想到就在昨天下午顾丽华有肚子痛。当班医生一听护士汇报就紧张起来,立刻赶到病房作检查,但在她肚子上摸了半天没摸到宫缩,以为是顾丽华过度紧张了,但最后为保险起见还是把她按排进了待产室,并和夜班人员作了床头交接班,要夜里值班的医生护士重点观察一下,如果晚上没事,就打算明天上午做剖宫取胎手术,排掉这个定时炸弹。
昨晚在产房里的还有另外三个正要生产的孕妇,小王和助产士小沈整个前半夜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待产室是允许病人家属进来的,她们把顾丽华交给了她的丈夫,两人就很放心地忙着观察其它孕妇的产程和接生了。
就在快到一点时顾丽华的丈夫突然慌慌张地跑到产房说顾丽华整个身子都泡在血水里了。小王一听如雷轰顶,立刻让那男人把顾丽华抱到产房来,同时紧急通知了值班医生。
顾丽华进产房时洒了一路血水,脸色就象一张白纸。小王帮顾丽华脱下裤子时看到两腿间的血就象自来水一样持续不断地往外流,心都要快跳出来了。
此时值班医生李汉英已跑步赶到,她的一只胳膊还没套到工作服的袖子里。
医院里由内外妇科顶尖专家组成的急救班子立刻赶到,绿色通道开通,全血,血浆,葡萄糖,源源不断地输入顾丽华的身体。
很快的,血压上升,脉搏渐渐稳定,流血减少,顾丽华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晕。
大家不由都松了口气,看来危险期已经过了,接下来就是手术了,只要手术取胎经过能顺利,那今晚大家就算没白忙活。
从省里紧急赶来会诊的省妇保急诊产科专家宓主任决定就在产房行这个剖宫产手术,因为孕妇实在太虚弱了,移动怕会引发再次大出血。
于是手术很快开始。
一开始经过很顺利,小王说。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惊恐莫名。
宓主任刚打开腹腔暴露出膨大的**时,顾丽华突然全身抽搐起来,脸上是极度恐惧的表情,双目暴突瞪着天花板,脸部全部丑曲,看上去狰狞可怖。
但是此时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顾丽华的身子在无影灯上映现。
大家正在忙着抢救顾丽华时,刚刚暴露出来的**体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立刻从那口子里喷溅到了无影灯上。
宓主任和助手李汉英自然不能幸免,两个人的口罩和眼镜上都溅满了鲜血,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产房里立刻乱成一团:
巡回护士急忙拿纱布给宓主任和李汉英擦拭眼镜上的血。宓主任不等眼镜上的血擦拭干净就急急拿起吸管叫道:“踩负压泵,快点!把出血点按住!”
麻醉师急叫:“快输血,快!往里挤,快点!”
内科主任吼道:“强心剂50毫克,快!血压下去了!”
小王工作四年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何莉班上出事那晚,她赶到时产妇都已经咽气了,她到后只是按流程做做样子罢了,而且那天也没有这么多血啊。
所以当顾丽华**上裂开口子,接着鲜红的血象水笼头一样冲天而起时她都吓傻了,整个人抖得象风中的芦苇,两条腿软得都走不动路了。但是她也很明白此时是千万不能倒下的,因此接下来她只能强撑着自己,机械地忙着。
然后,然后……就发生了那件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恐万分事后回想起来仍然忍不信颤抖的事:就在所有人正在紧张忙碌时,血泊中面目狰狞的顾丽华竟然缓缓坐起来,她挣开了固定自己双手的带子,然后从自己裂开的**中掏出了那个婴儿……
“真的,真的是她自己把婴儿掏出来了……不,不是掏的,”小王停顿了一下,好象是噎住了。
何莉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等着。一会儿又传来小王濒临崩溃的声音:“……她是用扯的,真的是扯的……她就那样把胎儿扯出……体外,然后就象摔小猫一样,叭叽一声就摔到手术台下了……”
电话那头又没声音了。
何莉等了好一会儿,那头还是没说话,她忍不住轻轻喊了声:“小王,小王?”电话里还是静静的。
何莉的心跳不由快起来。小王怎么了,她会因此精神失常吗?何莉正在担心,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何莉不由轻轻松了口气,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那个顾丽华就死了。”这次小王简捷地说,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
“你如果不在现场,你肯定不会相信,那女人扯出小孩后就那么一下子倒到手术台上,脸上露出满意轻松的笑容,然后心跳一下就停止了。”
“怎么会这样?”何莉喃喃道,她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是啊,谁都无法理解这件事。当时顾丽华倒下后宓主任速度超快地用血管钳夹住了**两侧的大血管,当时她身上有三条输液通道正在全速往她身体里输全血和葡萄糖水,血压虽然一度跌到50/30,但用了强心剂后就上升到80/40了,按理说是应该能抢救过来的,但结果却是,她死了,竟然还是死了……”小王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那个小孩呢?也死了?”何莉一脑门子的问号,但现在她只能问出这一个。
“嗯,也死了。那么小的一个婴儿,被那么一摔怎么会不死?”小王停顿一下吸了吸鼻子,接着放低了声音说:“小莉姐,你说怪吧,那个小孩长得和上次王爱莲的小孩一样,丑得太可怕了……还有,我下班前听宓主任说他在顾丽华扯小孩前好象看到一团黑雾从他眼前飞快地飘过,然后到顾丽华头顶上就不见了。接着那顾丽华就坐起来了……”
何莉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不跳了。此时她脑子很清楚,以为自己要挂了,不由将身子稍稍移近了花台。
但是,接着,她的心脏又欢快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非常稳定有力。此时何莉才觉得两只手掌里全是汗,连背上都汗津津的。风一吹非常不舒服。
“……可是宓教授的话谁信啊,都说是他眼花了……顾丽华的丈夫现在就象傻掉了一样。从凌晨四点十三分宣布顾丽华死亡后他就坐在走廊地上没动过窝,也不说话。为了证明事情诡异,医院已尽了力,咱们院长还把当时在产房里的监控录像放给他看了。但他一眼也没看,就这么呆呆坐着,连眼珠都不转一下,完全石化了……”
其实小王没看到的是,现在何莉也石化了。她就这么握着手机,呆立在人行道上,半天没动弹,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