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言菱脸色立时沉了下来,黑漆漆的眼瞅了言舒一回,没说话。
言舒忍不住感叹自己实在蠢极,居然随随便便就让人当枪使了,想想也是,那天言菱让她这般下不来台,哪还会有这样的好心。
言芊大概还觉得不够,接着道:“不过也是,三叔不知道请了多少夫子,找了多少字帖给菱妹妹,可到底没什么用。舒妹妹是从通州来的,说不定妹妹的字帖,菱妹妹练了真有用处呢。”
言菱听了这话,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来,轻轻地看了言芊一眼,道:“不过是字练得不好,总比有些人不通文墨来的好些。”
言芊立即被噎住了,她倒不是不通文墨,但在吟诗作对一事上也确实没有天分,家里的夫子都直言她没有那份灵气。
言菱说完又冲言舒笑笑:“舒妹妹你别介意,快坐吧。”说着从言芊手里躲过书卷,随手扔给了后面站着的丫鬟,她虽然没有明里对言舒说什么,但这一番作态却也分明是表明不高兴了。言舒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小姐你怎么也不解释解释,你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啊。”回了房小裳忍不住道。
“我知道,不过言菱那个性子你也看到了,说了也没用的。”言舒不在意道。
小裳叹了口气:“真是,倒费了那么一卷名作。还有那个二小姐,怎的这样利用小姐。”
“她不想太过得罪菱姐姐,也只好拿我当出头鸟了。”
漫漫炎夏终于过去了,天气渐渐清凉下来了。这天早晨言舒按例去给老太太请安,却意外地看见了大哥言宸,言宸如今在京学院就学,学业极重,平日里老太太是免了她安了,所以言舒能见到他的时候真是不多。除了他,屋子里还站着另一位少年,他背对着言舒,只看得出个子很高,脖子极细,如今天气虽说开始凉起来了,但也还是暖和的,就连言舒自己也只穿了件稠衫,而这少年竟是裹着厚厚的棉衣,看着有些笨拙。
“祖母。”言舒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笑眯眯,看着心情极好。见言舒来了,忙叫她坐下,指着那少年介绍说:“这是你大哥的同窗苏致远苏大哥。”
“苏大哥。”言舒忙又起身对他礼了一回。
这少年极重礼,虽然言舒比她小不少,仍旧很认真的对着她回礼,只是也显得生疏得很:“秦姑娘请不必多礼。”
老太太感叹道:“秀岚一贯是个重礼的。”
老太太一提这少年的名字,言舒立马就知道他是谁了。说起来言舒在秦府也听见不少人说起这位苏公子,他和言宸是至交好友,两人总是在一处,据传言,这少年聪明绝顶,小小年纪便以展露颇为不凡地才华,算得上齐都数得上名的才子。模样性情甚至家世都是一流的,但——数出全部的好之后,等在后面的永远是这个但是。这个苏致远可以说言舒的父亲秦瑄有几分相似,那就是自幼多病,他家里不知道费了功夫也没能把这少年养得健康些。所有人提起他首先都是一番称赞,最后不免唏嘘一番人无完人。
礼毕后言舒忍不住细细再打量这传言中的少年才子,何等地气度她没注意道,只觉得这少年苍白得可怕,细长脖子上的皮肤几乎透明,能够看见里面紫色和青色的筋脉。他长得其实也是十分清秀的,只不过被一身的病气掩盖了,只让人觉出他的羸弱来。言舒也忍不住偷偷感叹,难怪所有人说其他都是羡慕且惋惜的,这人不可谓不得天宠,才华家世应有具有,偏偏拖着这么一具病躯,该是何等的不甘心。
没多大会儿吴氏、明氏、孟氏也各自带着孩子来了。言绯老早就抄完了那本佛经,但却始终被允许出门,这些日子一直恹恹的,今日见家里来了客才略打起了几分精神。
众人都请过安后,明氏笑道:“今日秀岚怎么来了,你们两个倒没去京学院吗?”
秦言宸和自己的父母关系平平,但对三叔三婶却一向恭敬,忙道:“今日京学院例休,我和秀岚打算去郊外玩一天,再不然过些日子天气就该凉了。”
“也是,你们平时学业辛苦,也该出去走走,只是你要照顾秀岚些才是。”明氏叮嘱道。
言宸看了苏致远一眼,才道:“三婶放心。”
苏致远闻道抬眼瞥了秦言宸一下,他虽然面上仍旧淡淡的,但言舒直觉他有些不高兴了。
没多大会儿,秦言宸和苏致远告辞离开了。
一屋子的女眷几乎是每天都要见一面的,实在没什么新意,和昨天前天相似的话说了一遍,也就纷纷告退了。只不过,今天老太太留下了吴氏和王氏。
待几个姑娘都走后老太太提起言绯的婚事,她把目光放到明氏身上,略有些不满道:“我也知道你一向事忙,但言绯的事你还是得放在心上!”
明氏笑吟吟地道:“那是自然的,我这些天同婶婶商量了一下,列了几家不错的。”
“喔?”老太太有些诧异,这事吴氏可没同她说啊。
吴氏脸上略有些尴尬,明氏是和她提了这事,只是那些个人家她可一点都不中意,故而就没和老太太说起过。这会儿老太太既问了,她少不得把那些人家略说了一回。
一同有三户人家,一个是秦瑜从前的同窗,如今虽无官职在身,但家中产业不少,家风也正,他儿子如今十八,在省学院就学,听说品貌皆是不错;另一家是都县主薄,说起来在地方上这种主薄官职不大权力也不小,可偏偏轮到齐都这地界上,随便大街上一抓都是高官厚爵,这小小主薄说起来是个官但还真是不够看的,不过听说他那二儿子还是很不错的;第三家么,乃是吴氏娘家那边的亲戚,是个商贾出身,别的没什么,生意倒是做得相当不错,那家的儿子也是小小年纪就开始接触家族产业了。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最后的结论与吴氏是一样的,这三家一家都不成!太委屈绯儿了。
听了这话明氏脸上丝毫不动容,仍是笑吟吟地,道说老太太既然看不中再找就是了,她是一点不怕麻烦的。
说起来这女儿家论亲一事也是麻烦,虽说言绯年纪不大,但也绝对不算小了,如今还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若是一直相不中,这么耽搁下去,对她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晚间秦瑜刚回家就听说老太太请,他连晚饭也不及吃,忙赶了过去,要知道老太太特意找他可不多见。
秦瑜到时,老太太正在用饭,言舒也在边上一起吃。除了初一十五,老太太平时都是吃素的,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口味吃不惯素食,故而明知他也没用晚饭却也不留他一起用。秦瑜往桌上瞅了眼,尽是些青菜萝卜的,脸上便露出几分不忍来,道:“母亲这又是何必呢?”
老太太摆摆手,不在意道:“这没什么,我如今都习惯了,若不这么吃,反而不舒服,”说着她慈爱地看了言舒一眼,“倒是亏得这丫头时不时地肯来陪我这老婆子吃素。”
秦瑜笑着看了言舒一眼:“舒儿是个孝顺的孩子。”
言舒在一边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言舒也知道老太太今日找了三叔来必是有事要说,也不留在那碍事了,饭后便告辞回房了。
秦瑜等着老太太说事,今日她特意关心了一回三儿子的公事,问他如今在职上做得可还顺心,秦瑜忙答一切皆好。老太太是个不怎么关心家国大事的人,对朝堂上的动向不了解也不怎么关心,但也知道自己这三儿子官做得相当不错。
秦瑜为人圆滑却又不失原则,在官场上既有名声也有人缘,对靠本事一步步爬上来的权臣来说,他是科班出身,有本事有能力,做事靠谱;对那些靠家族背荫侯门宗室而言,他懂得进退,知情识趣,更重要的是,他做官做到了讨皇帝喜欢的地步。
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父亲早早就抛下我们母子几个去了,你们大哥也走得早,我一个妇人家说不上话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个家全靠你们兄弟俩撑着,你二哥有时候确实有些不着调,但对你这弟弟的爱护之心,那绝对是不会错的。”
“母亲,”秦瑜明白她的意思,这么多年二房几乎没有什么收入,整个秦府依靠的是祖上的产业和三房的收入,老太太为一事无成的二哥考虑,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提分家的话,也是希望三房能帮衬着二房,而对此秦瑜也从来没有意见,“幼时大哥身体不好,父亲又忙于公事,平日里二哥照顾我是最多的,我绝不敢忘的,母亲放心吧,这样的话断不用再说了,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会说个不字。”
老太太深为三儿子的懂事而感动:“你们兄弟同心,和和睦睦的那就好。”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道:“绯儿年纪不小了,这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她后面的言芊,再就是言菱、言舒,她们年纪相差不大,这一来就都来了,言菱不用说了,你们夫妻俩必定会为她好好打算的,舒儿倒也不着急,现在最主要的是绯儿,你也知道,你嫂嫂出身也不高,没什么路子,若是你二哥身上有了差事,言绯的亲事也好办些。而且你二哥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着也不行,不如你看是不是给他谋个差事。”
听到这里秦瑜仍是没什么反应,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老太太提出这个建议心下其实也是不安的,秦瑜给他二哥谋差事不知道多少回了,可惜老二就是不领情,最后每每都是鸡飞蛋打,倒连累秦瑜得罪了不少人。老太太真怕他不肯答应。
等了好一会儿,秦瑜终于开了口:“母亲,这事我可以办没问题。只是还望母亲先过问二哥的意思,若是他自己愿意那才好,否则我们说了也是不算的。”
老太太不料他答应得这样痛快,忙道:“好好,我回头就去同他说,你放心吧。”
言舒嗜睡,不唯夏季。这会儿天气已经开始凉起来了,言舒也还是每日下午坚持午睡,这天她刚躺下没多大会,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她屋子里的丫鬟都是知道她习惯的,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她,果然,没多大会她就听见二姐秦言芊的声音。
小裳也不得不进来通报,二姐到访,她今日这午觉是睡不成的了。小裳一面伺候她更衣梳发,一面愤愤道:“这二小姐也真是有脸,好意思么,都说了小姐在午休还巴巴地一定要叫醒您。”
言舒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一面拿我当枪把子,第二天还能挽着我亲亲热热地说笑呢。”
小裳撇撇嘴,颇为不屑道:“前儿听说还和大小姐为一件衣裳闹起来了呢,给二太太好生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