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言舒被叫道老太太处用午饭,因天热实在没什么胃口,言舒这几日都是已喝汤为主。到了老太太这才发现老太太平时竟是吃斋的,只不过是几道寻常的蔬菜,菜色比她每日所用还要少。
老太太见她只盯着桌上的菜不动筷子,道:“怎么,吃不惯这些?”
言舒摇头:“祖母怎么就吃这些啊?”
老太太笑了笑:“自你父亲去世后,我平日里尽可能地吃斋,既是为你父亲,也是为咱们这一大家子祈福。”
饭后老太太又拉着她往卧房里去,屏退了丫鬟们。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子,这木匣子大约很有些年头了,表面的雕纹被磨砺得已经看不清,黑漆漆地几乎能泛光。
“你几个姐姐都有他们父母照应着,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有你,”老太太抚着言舒的手背道,“我真是放心不下,只有你好了,我才有脸去地下见你父亲啊。”说着老太太浑浊的双眼里泛起了泪光。
言舒道:“祖母您福泽绵长,舒儿还要劳您看照呢,何必说这样的话。”
“哎,你这孩子!”老太太不料她真是一点不客气,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原本的哀情也只得放下了。她把木匣子递到言舒的手里,“这是我的一些首饰,样式是有些过时了,但质地还不错,你拿了去自己穿戴也好,拿去换银钱也好,都随你。”
言舒忙推辞:“祖母,万万不可,我绝不能收。”言舒眼下虽没什么银钱,但既然言菱的礼物已经有了着落,秦府的例银又不少,对这个长房独女更不曾苛待,她也确实不怎么缺钱。老太太一生养育了三个儿子,其中长子自幼多病,老太太为之操碎了心,不曾享儿子的半分福气,如今长子去了,留下言舒这个一个血脉,却也还要她来照看,言舒怎好再受馈赠。
“长者赐不可辞。”老太太把东西放到她怀里,不容拒绝道。
言舒只得受下。
“你三姐姐人不坏,就是性子高傲了些,嘴巴有点不饶人,她的生辰你不用太费心,过得去就行了,她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老太太又道。
言舒一愣,立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没想到她这些日子为着三姐姐的生辰礼物发愁竟被老太太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也不禁有些感动:“是,言舒明白了。”
“还有,”老太太又道,“你的几个姐姐性情各不相同,但在我看来,她们心地都是不错的,就算是有些小算计也无伤大雅,你刚回齐都不久,以后多和姐姐们熟悉往来,别整日的守在屋子里不出门,哪怕你们十三年来从未见过,这血缘关系那是断不了的。”言舒心下一凛,这是老太太在提醒她,如今身在秦府就是秦家的人,便要真正融入这个家庭,而不是作壁上观的旁观者。这些日子她确实也在尽力适应新的环境和新的家人,只不过成效不显。
“大姐姐在吗?”
宁儿朝里努努嘴,言舒掀帘子进去,言绯果然在屋子写字,她的佛经还没有抄完不能出门。
“大姐。”言舒唤了一声。
言绯懒洋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你不会也是来嘲笑我的吧?”
言舒一愣,道:“大姐姐说到哪里去了。”
言绯叹了口气,起身拉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闷闷道:“你别介意,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在屋里闷坏了。”
言舒笑笑表示不在意:“如今天热,烦闷也是有的。大姐姐就算可以出去,这样的天气可怎么出门呢。”
“哎,你不懂的。”言绯苦恼。
“那大姐姐究竟有什么非出去不可的理由呢?”言舒问。
言绯一愣,转头看她戒备道:“你,知道些什么?”说着她自己又推翻了这看法,摇头,“不可能。”
言舒也不说话,只等着她自己开口。然而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言绯都没有要说明的意思,言舒暗想,看起来还真是个不可说的秘密,便道:“说来多谢姐姐上次的凉汤了,果然解暑,如今我叫屋里的丫鬟也时常煮些,果然好受多了。”
言绯摆摆手,不耐道:“这等小事,有什么好道谢的。”正这时,外面的宁儿来报,三小姐来了。
言菱今天穿着一件嫩黄色的裙衫,裙衫的下摆处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可见衣料轻薄。她走进来先冲二人笑了笑,又道:“大姐就趁这个机会呆在家里好好抄抄佛经静静心吧。”言菱捏着柄小扇子摇着,不急不缓道。
言绯蹬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言菱毫不在意地扫了她一眼,道:“我说大姐最近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惹事了。”
“我惹事?”
“当然,”言菱嘲讽道,“你不会以为没人知道吧,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想必定有那么一个人,我看大姐还是小心点为好。”
听了这话,言绯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言菱见她那副模样顿时开心了起来,摇着扇子在房子来回地踱步子,一边还道:“不过大姐也不用担心,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言绯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菱哼哼了一声,摇着扇子就要走,言绯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子,怒道:“你给我说清楚。”
“呀!”言菱未料到她回动手,吃惊地叫了一声,跟前的丫鬟忙上来要把她俩分开。言绯这个大姐果然不是白当的,一挥胳膊就推开言菱的丫鬟,把她往屋子里拉。
言菱年纪小没什么力气,竟然就被言绯一路拉到内间去了。
言舒站在边上,心里一面不住地惊叹,一面犹豫自己该不该上前去劝,说起来她比言菱还小些,真凑上去大概也没什么用,反而会受牵连。这样想着她便只跟在丫鬟后头,胡乱混着看热闹。
言绯把言菱拖到内室后,手里还抓着她的腕子,狠狠地将她惯在椅子上,言菱因为惯性,额头在桌子上轻磕了一下,整个人歪倒在椅子上。
言舒跟在后头看见这暴力的一幕,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原只想着三姐姐秦言菱是个直接人,没想到大姐言绯也有这样的一面。而更令人称奇地是,后面的几个丫鬟看着一个个嘴里叫的厉害,但脸上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言菱缓了会儿,她拢了拢散落发丝,坐正了身子,一脸鄙夷地看着言绯道:“你敢做就别怕别人知道。”
言菱她这一番不可谓不狼狈,但她脸上没有半分尴尬或是羞恼,虽然是仰着头在看言绯,却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睥睨神态。
言绯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最终只得泄气地放开了她,道:“我问心无愧。”
“哈,”言菱冷笑了一声,“你怎么样我不关心,你只记得你是秦家的人,别没的连累了我。”
言绯见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是恼火:“你这家伙的血是冷的吧!”
“总比没脑子乱来要好。”言菱迅速地回道,然后斯条慢理地起身,路过言舒时还冲她点头微笑了一下,这才施施然离开。
待言菱走后,言绯之前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瘫在椅子上,一脸地绝望。
言舒慢慢地挪到她跟前道:“大姐姐没事吧。”
言绯睁开眼,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随即眼前一亮,坐正了身子道:“你还没走啊?”
言舒默然,她这么大一个人一直站在一边她竟然都没有发现吗?
“那你都听见了?”言绯又换上一副忧郁的神情,握住了言舒的手。
“我——”言舒开始后悔了,她不应该放任自己的好奇心,这种热闹根本不宜多看啊,瞧,这麻烦立马就来了。
“如今就只有妹妹你能帮我了!”言绯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
言绯笑了一下:“姐姐也不为难妹妹,只请妹妹帮我送个信,就说我最近有事不能出门。”
“姐姐虽然不能出门,但身边这么多丫鬟,就是家里的下人出去送个信也比妹妹来的容易些啊。”言舒道。
“妹妹有所不知,也不知道菱儿那丫头跟老太太说了什么了,老太太不许我让人去送信。”言绯愤愤道。
“这个,”言舒既没答应也没说拒绝,“不知要送到哪里?”
“福西书局。”
“书局?”言舒疑惑。
“是啊,”言绯眨眨眼,瞥开眼,“就是我前几日在书局那儿定了本书,本来准备过去取的,眼下怕是不成了。”
言舒看着言绯,瞎子都能看出她的不自然:“不知姐姐定的什么书,我一并帮姐姐取回来罢。”
言绯脸上略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道:“啊,那倒不用了。也不知合不合我心意,待我得了空再去看看,你只替我送送信就好了。”
言舒沉默了片刻,道:“姐姐要我帮着送信,却又不肯告诉我实情。若是——”
“妹妹放心,此事妹妹断不会担干系的。”言绯信誓旦旦道。
言舒笑了一下,刚刚言菱的一番大闹还历历在目,分明是说她连累他人之类的,如今言绯此言也太没说服力了些。
言绯见言舒沉默,知道她心中有疑虑,但却也还是不肯松口,道:“既如此,便罢了吧,也不麻烦妹妹了。”说完竟撇开脸不再看她了。
直到言菱的生辰即将到来,言绯也没能成功解禁。
晚饭后趁着天凉,言舒带着小裳小慈,取了礼物给往言菱的院子去。正巧言芊也在,她正拿了那绣品给言菱看。言菱见言舒过来忙招呼她进来,也拿了言芊送的绣品给她看。
“果然精巧别致。”言舒赞道。
言菱也是一脸满意,却只道:“确实还不坏,”说着叫丫头把东西收起来了。
“好了,舒妹妹打算送我什么礼物呢?”言菱笑着看她说。
言舒玩笑道:“哪有这样问人要的,”说着叫小裳,把《柳笙传》取出来。
“咦,”言芊在一旁看着笑了笑,“先给我看一眼。”说着径直从小裳手里拿了过去。
言菱并不在意,只问是什么。
言芊扑哧一笑说:“舒妹妹刚回来没多久,竟然也知道菱妹妹的字练得不好,还特特准备了字帖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