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舒并未听说这事,有些吃惊,要知道秦府家资颇丰,外面又有秦瑜这个一个有权有势的京官,平日里巴结讨好的人不少,还真不怎么缺钱。两姐妹为一件衣裳闹,实在不怎么体面。
“不会吧。”
“听说是为了秋天的衣裳,二太太总是先紧着大小姐,二小姐气不过才闹起来的,还有那个孟姨娘不劝就算了,还到二爷跟前去哭闹。”
在言舒的印象里那孟氏算是老实本分的了,上面有老太太和吴氏,下面她又没个儿子傍身,平日里的作风可谓是够做小伏低的了,没想到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二叔闹。
“那后来呢?”
“二爷把二太太说了几句,反正我看二太太也没怎么在意,后来也就这样了。”
言舒有些好笑,也就是二叔不当家,说的话没多大震慑力,连吴氏都不放在心上。说来也是奇事,二叔与他那些朋友常年流连风月场合,听说齐都城各大娱乐场合没有不知道这位秦二爷的,可就这样也从未听说他要娶什么红粉知己到家里来的,每天再晚也一定会回家。
言舒也不着急,收拾好了才扶着小裳慢慢悠悠地去前厅。言芊这会儿茶都喝第二碗了,小慈在一边伺候着,低眉顺眼地不开口。
“叫二姐姐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言舒道。
言芊等了这么久倒也没怎么不高兴,见她出来,立马放下茶碗,上去挽着言舒的手笑盈盈地道:“我打搅妹妹午睡,才该给妹妹赔不是呢。”
言舒笑笑不置可否。
“妹妹同我一起去看看菱妹妹吧。”言芊见她面露疑惑,又道,“如今各房都在置办秋天的衣裳,每年就算菱妹妹衣服的样式最新最好看,咱们也去看看,若是好看,再叫人去依着改也来得及。”
“喔,”言舒恍然,原来还是为了衣服的事。说起来还是她最简单,老太太做衣服时就把她的份给带上了,衣服她也看了,料子自然是极好的,样式么虽不新潮,但简单大方,不容易过时。
言舒和言芊过去时,言绯居然已经在那儿了,看来这三姐言菱就是秦府的时尚风向标啊。
“舒妹妹~”言菱见言舒过来,居然亲自往走口走了几步来迎,这简直让言舒受宠若惊啊。要知道三姐秦言菱这人一向是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更何况就在她生日时言舒还小小的得罪了她一下,那之后言舒就一直被她无视,她今日突然转变态度如此热情,倒叫言舒有些吃不消了。
“就算舒妹妹不来,我也打算我看舒妹妹呢!”三姐笑得真诚且亲切。
言舒笑了笑,没作声。
连言芊都不解言菱的这番举动,眼神一个劲地在她俩间逡巡。
“说起来都怪我,这一向都没来得及瞧舒妹妹的送的那字,还误会了妹妹,”说到这里她瞪了言芊一眼,转眼又对着言舒笑吟吟道,“幸而前日我看了,虽说玢闲先生的字不适合我们女孩子家练,但收作观赏还是极好的,爹见了都恨不得抢过去呢。没想到舒妹妹有这雅号,竟然收藏有玢闲先生的真作。”
“什么玢闲先生?”言绯突然问道。
“书法大师玢闲先生的《柳笙传》,大姐姐没听说过?”
言绯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激动的情绪,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言舒。
“呃——”言舒忙道,“我只那一张,再没了。”
“玢闲先生的作品本就难得,”言菱得意道,“舒妹妹肯割爱,这份心意我收下了!”言菱说得豪气万丈。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题终究还是回到衣服上去了。言菱今日高兴,特意拿出了镇箱之宝——乃是由她外祖母浏阳公主赠送的,上面是一件嫩黄色的衫襦,用银线绣出梨花图案;下身是同色的拖地长裙,裙上折裥密布,波状的连续纹样走动时仿若在自由跳动且连绵不绝,领口、袖口和裙摆分别用粉色的小珍珠镶出一寸款的边。
待言菱把这一声穿上言芊的眼都直了,言舒也被言菱惊艳了一回。说起来这衣服样式考究纹饰繁复且贵气十足,也就是言菱气势够足,穿上它完全不会被喧宾夺主,反而更显威仪贵气了。
最镇定的是言绯,她完全没有被这衣服吸去注意力,她仍旧心心念念地盯着那玢闲先生的字。
“哗,这么多!”看着满满三大包袱的东西,言舒有些头疼,“我们只是去寺庙上个香,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小裳振振有词道:“那可不,寺院里头什么也没有当然要带齐了。”
“不行不行,都放回去吧,且不说用不了了,又不是我们自己去,这么多东西二叔到时候肯定也会为难的。”言舒连连摇头。
因为言舒已逝父亲的生辰降至,老太太特意让她去寺庙为父亲上柱香,至于让二叔护送嘛,那是因为二叔最近得罪了老太太,居然拒绝让三叔为他谋份差事,还说对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不愿意改变。
这一向老太太的火气还真不小,就连言菱也被训了好几回。言舒和老太太住得最近,平时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她只得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就怕老太太什么时候也拉着她训上一回。这次能得机会出一趟门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城郊的天音寺香火鼎盛,是京都名流上香拜佛的首选。天音寺虽然建在山上,但这上山的路却修得极好,言舒坐着马车上去几乎没有多大颠簸,可见这条路走的人是真的多。
言舒和二叔拜完佛后,觉得留在这儿吃了斋饭再走,要知道天音寺的斋饭也是很有名的。
“舒儿要不要去求卦签?”秦瑞冲那边专门解签的老和尚出努努嘴,“这大师可不是每天都在这儿的。”
言舒心下一动,当下也去求了一签,那解签的和尚年迈且消瘦,脸上几乎看不到肉,只剩下灰黑的皮纠结而成的一道道褶子,唯有一双眼睛还算锐利。
“老师傅——”言舒把签递过去,“麻烦您帮我看一下。”
老师傅看了她一眼,将解的签文递给她,只见上书:意在闲中信未来,故人千里自徘徊。天边雁足传消息,一点梅花春色回。
“问什么?”
言舒道:“人,分离者,可还有机会再相见?”
二叔秦瑞在一边咦了一声,小丫头片子居然不问姻缘。
老师傅掀起眼皮子又看了她一眼,顿了顿道:“一切期待,均有可得,但需耐心等待。”
解完签后小沙弥带着言舒和秦瑞往寺庙后面的厢房去休息,路上秦瑞忧心忡忡地道:“舒儿啊,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不论如何有我和你三叔在,必保你这一生安泰。”
“啊?”言舒一时未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二叔是误会了。她问的人乃是师父许良,并非已逝的父母,逝者已逝,无论曾经多么渴望与他们相见,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已经习惯并且接受事实了。
天音寺的斋饭果然不负盛名,言舒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米饭,末了还忍不住想真该叫家里的厨子过来也尝尝这天音寺的伙食,祖母吃的斋饭那可真是没滋没味,和这天音寺的完全不能比。饭后那机灵的小沙弥又向言舒推荐去后山玩赏,那儿的景致也是天音寺一绝。言舒想着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同秦瑞说了一声,便和小裳小慈一起去了后山。
天音寺的后山若真说有什么奇景那是言过其实了,如今这后山的花都谢尽了,剩下树也还时不时地被风扫落几片枯叶。唯一可称道的便是这后山之幽静了,如今不是寺庙香火旺盛之时,没什么香客。言舒三人走在后山的林子里几乎是万籁俱寂,脚踏落叶的声音都显得清晰无比。
走了一阵,小慈先受不住了,嚷嚷着道:“这地方太安静了,再不说话真要闷死了。”
小裳也搓了搓胳膊道:“是有点太安静了。”
“别说话,”言舒拿食指压住嘴唇,“你们听——”
小裳小慈闻言都竖起耳朵来听,果然听见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渺茫地丝缕音节。
小慈压着嗓子低声道:“是什么声音啊,”说着还惊恐地四顾望了望。
小裳茫然摇头:“听不出来,有点像是琴声。”
“是琴声。”言舒肯定道。
“啊,有琴声,怎么也不见人?”
小裳看她一脸没出息样鄙夷道:“这儿是寺庙,你怕什么!”
“呃”小裳这么一说,小慈立马也想起来,不由道,“对啊,这儿是寺庙,我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又一脸嚣张地四处看了眼。
三人又走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前方影影绰绰地有人,琴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儿弹琴呢,”小慈道,“会不会是个美貌地花妖呢”小慈兴致盎然地猜测,自从想起自己身处寺庙的后方,她就放佛自己得了各路神仙的佑护,什么都不怕了,甚至开始期盼起怪力乱神的事儿来。
“走近看看就知道了”小裳说。
然后走近看清楚后,三个人果然被花妖给迷住了。还不是寻常地美貌花妖,是一只修成了仙的花妖。
弹琴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样式普通的月白色衣服,头上也没什么饰品,只孤零零一根碧绿的簪子,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一下子就把言舒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女子统统比下去了。这姑娘很随意地席地而坐,神情专注的抚弄着膝上的琴,那样子分明就是云端里不染尘埃的仙子。她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个青年男子,也是一身素服,神情雍容姿态优雅,靠在树上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三个人才渐渐回过神来,小慈喃喃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神仙眷侣啊——”
就在这时,那青年男子睁开了眼,目光轻飘飘落到三人这边,见三人没什么威胁,随即目光落到那姑娘身上。
直到一曲毕,那姑娘收起了琴,青年男子才站正了身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是专注地看着她,道:“回去?”
那姑娘一言不发地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这才看见言舒三人,冲她们微微一颔首,道:“姑娘来时可见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
言舒摇头,这一路别说人了,连个活物她们都没瞧见。
那素衣青年闻言扯了下嘴角,带着点嘲讽意味道:“他用得着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