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的府邸当然比不得阳城侯府,甚至不如秦府的雅致清幽。将军就是将军,府里的树木也比别处的高大粗壮些,言舒一路走来,看见好多树干上有一道道的伤痕,据领路的下人介绍,那是将军和少爷练功时留下的。
言舒不禁默然,这将军府的主子们练起功夫原来是不拘场所的,随处挥起刀剑就能上。
魏府的格局很简单,穿过花园就是厅堂,言舒从侧厅过去,后面就是女眷住的内院。魏家没什么根基,人员也简单得很,魏将军夫妇加上一儿一女就是全部了,甚至没得一两个小妾,据传言魏将军与妻子感情非常好,言舒觉得这传言很可信,从魏婉的单纯真挚就能看出来了,这姑娘的眼神十分澄净。没什么心眼,但也健康快乐的长到这么大,当然是被保护得很好。
言舒见着魏婉居然站在院子口等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忙快步迎了上去。
魏婉上来直接挽了她的手,甜甜一笑道:“你运气真好,我去年埋下的桃花酿昨日挖了出来,让你尝尝。”
“桃花酿?”言舒眼睛亮了。
“恩,”魏婉道,“而且是我娘亲手酿的,味道很不错,也不醉人,母亲说正合适我们女孩子喝。”
魏婉带着言舒先去给母亲请安。
魏夫人的房间和整个将军府的格调大不相同,墙上的画、还有摆放的青玉花瓶无不透着温润细腻的江南风情。魏夫人是个和善温和的人,容貌也非常秀美,言舒猜测她应该就是江南人,说话的口音里还带着些吴地侬音。只不过这个魏夫人实在太瘦弱了,她穿着一件束腰襦裙,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看上去比魏婉还要纤细,原本看着不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怎么看都显得宽大,里面像是空荡荡的,总而言之,这魏夫人是个病弱式美人,可她丈夫偏偏是个将军。言舒暗想,若是哪日夫妻俩红了脸,魏将军随便一巴掌挥过来,还不得要了夫人的小命。
魏夫人非常温和的看着言舒说话,语速不快,抑扬顿挫地非常动听:“我早听婉儿说起过小舒——”说着这里她顿了顿。
言舒也意识到了不对,她这名字说来取得也是不好,他人若要表示亲昵的叫法,通常只有舒儿一种,否则,类似小舒、舒舒之类则会让人产生一种在呼唤小叔、叔叔的错觉。
“我家婉儿一贯粗心,今后就劳烦言舒多照应她些了。”
魏夫人说得很客气,但言舒哪里敢认,她和魏婉才见几回面,何时照应过她了,更何况,她是魏将军的嫡女,哪里又需要她言舒照应呢。
魏夫人话不多,与她们说了一会,便显露出疲态。她身边的婢女倒和将军府非常相衬,生得五大三粗的,但心思却很细,见到夫人的脸色立马取了外袍来给她披上。没多大会儿,魏夫人就表示自己得休息了,让两个姑娘自由玩耍去。
魏婉似乎早起习惯了自己母亲这样,一点也不担心,喜滋滋地拉了言舒就走。
魏婉的院子并不比她母亲的小多少,布置得却非常简单,和她本人一样。屋里几案上已经烫了酒,她们过去时酒已暖热,正好喝。魏婉还特意准备了几样色香味俱全的精致小菜,不过,言舒并不在意。上了桌,魏婉为她斟上一杯后,倒了谢也不客气,直接饮尽。
魏婉见她如此给面子,高兴地追问味道如何。
言舒点点头,道了句还不错。
“只是不错?”魏婉不大满意。
言舒这评价已是很温和的了,若真叫她说,味道绵软甜腻,哪里还有多少酒味,真叫人失望。
虽则如此,饮尽一杯后,她又自斟自酌了一杯。秦府没有喝酒的习惯,每逢全家聚餐,虽然也有酒,但只不过是个样子,没有谁真的去喝的。
言舒的行动让魏婉认为她对这酒是十分满意的,笑嘻嘻的说:“我就知道你喜欢。那日在大长公主的晚宴上,我就见你一个人闷不吭声地饮了好几杯,我那会儿还想着待你酒劲上来了那可好笑了,结果你看上去好好的,一点不像是要醉的。”
言舒吃惊地看她,没想到居然让她看见了,那日晚宴实在太热闹,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望向中央的表演,没有人是为了食物来的,不过大长公主家的酒是真不错,这个言舒很有体会。
“好了,我可没说出去,你就放心吧,今日叫你喝个尽兴!”
言舒听了她这话,心里觉得非常痛快,微眯着眼呵呵笑了起来:“真好啊——”
魏婉见她这样子,抿嘴大乐:“你这样子和我父亲见了母亲是一样的。”
两人边聊天边吃东西,魏婉似乎对桃花酿并不很感兴趣,多半在为言舒斟酒,没多大会儿,言舒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了。
魏夫人的桃花酿其实是很厉害的,一开始不觉得,过一会儿后劲猛上头,还真让人吃不消,言舒一下子有点犯晕乎了,不自觉地就倒在了软榻的靠背上。
她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好似陷入一团温暖软和的棉花里,不想也出不来,好像在梦里。但神志却还很清醒,眼前的事物也不曾恍惚晃动,离醉酒还远着呢。
魏婉瞅着她那样子,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简直在放光:“你醉了没?”
言舒迷醉迷糊地笑着,摇头:“没醉。”
魏婉嘿嘿乐道:“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母亲酿的桃花酿,就连父亲也不敢猛地喝这么多,你还说没醉?”
“没醉。”言舒固执地摇头。
魏婉不相信:“那我问问你。”
“恩?”
“我听哥哥说,三皇子要娶你去做侧妃,是真的吗?”
言舒的眼皮缓缓地眨巴了几个来回,慢慢开口:“你哥哥......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是真的咯?”魏婉两眼亮晶晶地,“我哥哥是子意哥哥最好的朋友,当然知道了。”
子意哥哥......酒这个东西,确实能让人思考变得缓慢,言舒费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八皇子殿下刘子意,与魏将军家的魏南方是好友,所以也间接得知了这件事。言舒忍不住埋怨起三皇子了,这个人怎么能在事情还没有确定下来的时候四处宣扬呢,若是最后不成,那不是毁了她名节么,将来再要嫁别人也麻烦了不少。不过,还好有苏致远,她想着又安心了些。
“不过子意哥哥好像不大喜欢你呢”魏婉微蹙着眉说,“不知道子容哥哥喜欢你什么,唉——”
“为,什么叹气呢?”言舒问。
魏婉咬着手指说:“我喜欢子意哥哥啊,他又是哥哥的好朋友,哥哥说如果我嫁给他,他会对我好的,可是——”她停了下来,一脸苦恼。
言舒躺靠在软榻上,闭了眼,用手指轻轻按着额角。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好姑娘,没被刘子容那浊世佳公子迷住,居然喜欢刘子意那样凶残的类型,大概是因为出身将军府的缘故吧。言舒觉得杀过人的刘子意和魏将军那样的人物应该更接近些。生长环境对一个人有多大影响,由此可见一斑,在齐都,大部分少女都是闻刘子意色变,唯恐和这个人扯上什么关系,可魏婉偏还喜欢他。
虽然神智还是清醒的,但这桃花酿也不能小看,言舒现在觉得自己无比的困,眼皮子拼命往下盖,好想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啊!但是魏婉没有给她机会,她又开始说话了,对言舒完全不设防,好像笃定她已经醉了而且醒来后不会想起。所以说单纯的姑娘就是单纯,虽然已经懂得用酒灌人了,但还不会观察对方是不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更不知道有的人就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对之前发生的事仍旧会有印象的。
“我不知道子意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哥哥......有时候我想如果哥哥不是和子意哥哥那么要好就好了,可那样的话,我又担心他不会喜欢我了,唉——”
言舒摇摇头,试图赶走瞌睡,不大成功,但已足以让她坐起来,睁开眼睛。
魏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见她两眼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惊道:“你,你你没醉?”
言舒咧着嘴笑,摇头:“没醉。”
魏婉皱着眉头,狐疑道:“不可能啊,你喝了那么多。”
在魏婉的心中,她父亲的酒量便是最好的了,所以言舒这样的女孩子怎当然喝不了这么多。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师父许良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言舒也绝不会有这样的酒量。师父嗜酒如命,言舒耳濡目染多年,自然也不可能不受影响,为此,她甚至还特意学会了酿酒。
“好闷,我们出去走走吧。”言舒缓缓说。
魏婉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也拿不定主意她究竟是不是清醒的,随后决定放过这件事:“好吧,那我们去钓鱼吧!”
“钓鱼?”
“是啊,”说起钓鱼,魏婉又来了精神,“钓鱼可好玩了,我教你吧。”
言舒在用了解酒汤,又解决了内急后,下人来吩咐一切都准备齐备了,两个姑娘这才动身往花园子里去。
魏府花园的水和秦府自成一体的小湖不同,这儿的似乎是从别处流进的活水,大概有两条大道那么宽,穿过魏府又流到不知何处去。
小河流上架着座桥,魏婉让人搬了两张小榻在桥上,两边各摆了小桌子置放茶点。
言舒看着这架势有点发晕,这个时辰她平日里正好午休,在这春日的暖阳和微风下,她又刚喝了酒犯着困......这真是太考验她的自制力了,这一躺上去,还能保持清醒吗?
魏婉兴致却很高,拉着她过去,又从下人手里拿了两根鱼竿和言舒分了,开始向她讲解钓鱼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言舒根本没有听进去,她整个人都在犯迷糊,她想着自己大约是真的有些醉了。魏婉一边滔滔不绝,她一边已经慢慢地躺靠在了软绵绵地小榻上,还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实在太和心意了。
“瞧你那懒样!”魏婉笑骂了一声,也跟她一样,坐上了小榻,一边还说,“咱们家没外人,你用不着拘谨。”
言舒懒得说话,哼哼一声,算是应答。
两人一人手执一鱼竿,钓鱼正式开始了。言舒也没指望着能钓上几条鱼,而且她实在不愿意动弹,所以好几次鱼竿有下沉的趋势,她都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