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殿下,许先生那日压根没去。我看阳城侯分明是有心做给大长公主看的,啧啧,他哪里想到许先生连他面子都不给!”谢颂泽走在刘子意后面,一脸坏笑。
刘子意哼了一声,道:“何止!他连三哥的面子也不理会,那日三哥请他入宫一趟,结果他在三哥的外院里喝了个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的赴什么宴?!”
谢颂泽和魏南方俱是哑然。
刘子意顿了顿,眯着眼,阴沉着脸说:“什么舅舅,我看也废的!说不定早在外面成了亲生了什么孩子了,这次回来是想捞点好处也说不定!”
谢颂泽和魏南方对视一眼,魏南方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吧......我听说许先生才识过人,就连陛下也是极为赞赏的。”
刘子意咧着嘴露出个笑来,但丝毫没有半分笑意,邪气得很:“赞赏?那就不会赶他出齐都了,若是我父皇愿意,一定保得住他。”
闻言,谢颂泽和魏南方同时噤声,不再开口。
走了会儿,谢颂泽突然戳戳魏南方道:“那是你妹妹吧?”
魏南方看了一眼,点头:“是和她的好友,最近这丫头迷上了钓鱼,一有空闲就过来这边。咱们绕道走吧,免得她又来缠。”说完他看了刘子意一眼。
对方并没有绕道的意思,魏南方也暗道自己糊涂,哪有让这祖宗绕着走的道理。
走近了才发现两个姑娘都不是很专心地在钓鱼,魏婉自己虽然还保持着坐姿,但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已属半迷糊状态;另一个穿着水色海棠绣花缎子,外罩水青色阔袖束腰袍子,巴掌大的小脸半缩在衣领里,脑袋歪向一边,睡意正酣,鱼竿搭在膝上只用一根手指勾着,随时有滑落入水的危险。
谢颂泽看了一眼,嘿嘿笑了:“还睡着了。”
“这天气,确实容易春困。”魏南方为自己的妹妹辩解,说着还特意去瞅瞅刘子意的脸色,却见对方皱着眉,一副苦思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那边。
刘子意当然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言舒的脸,只不过这会儿言舒闭眼的模样安静祥和,竟然让他觉得格外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刘子意觉得就差一点点就能想到是谁了。
魏南方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终于想到为什么刘子意要看那姑娘了,恍然道:“对了,妹妹说今日请的是秦家的四姑娘。”
谢颂泽也是知道这事的,惊讶道:“就是她?三皇子那个?”
魏南方点头:“可不就是么,也不知道是哪里出色,得了三皇子青眼。”
谢颂泽不禁多看了几眼,道:“模样还不耐。”
魏南方拿手肘杵了他一下,不赞同:“三皇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谢颂泽扯了下嘴角,似是而非的样子,转头去看刘子意,却见他脸色变幻莫测。谢颂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人又是怎么了,拉了拉魏南方的衣袖,朝刘子意努努下巴,低声说:“你看看八殿下,这是怎么了?”
魏南方也瞅见刘子意的异常了,惊疑不定:“八殿下?”
刘子意猛地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沉着嗓子说:“我知道三哥为什么娶她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竟然还真的绕道了。
素来活力十足的秦家三姑娘近来突然沉寂了下来,这件事终于引起了家中长辈的注意,三婶明氏以为是谢家的事情让女儿不高兴了,心疼女儿只余又忍不住埋怨谢家不厚道。最后老太太大手一挥,让两个小姑娘出门遛遛散散心去。
可惜这小小的福利根本无法抚慰言菱受伤的心,马车窗帘半开着,言菱望着外面热闹繁华的街市,两眼是直的。言舒背靠在车壁上,仿若无骨,闭着眼小憩,实则神游万里。她在苦恼,大长公主的宴会已经过去些日子了,但苏致远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更叫人头疼的还有那天刘子意的威胁,不知他究竟会怎么做。身为受影响最大的当事人,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只有等待。可等待有时候真是件能让人发疯的事。
言舒皱着眉揉了揉额角,突然耳边传来三姐的怒喝:“老张!”
言舒有些头疼,不知道张叔又怎么得罪她了,睁眼一看,三姐面沉如水,窗帘已经被完全掀开,她一只手抓着窗棂,力气极大,隐隐可见青筋。
言舒一怔,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三小姐出门的次数不多,但好巧不巧,每次都能让他赶上。这一回他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又得罪了主子。对于称呼从张叔变成老张,他不是不心酸的,但主子就是主子,称一句老已经是给他面子了,哪里还敢抱怨。
三小姐话音一起,老张的神经就绷紧了,随着她话音落地,老张极其敏捷地勒马、跳车,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潇洒无比,旁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小子看得目瞪口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老张在地上站定后,茫然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这什么事也没有啊,自己跳什么车啊!忙又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凑在门帘子处小心翼翼地问:“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闷闷地声音:“没事——继续走吧。”
言舒也看清楚了外面的人,刘孚这次出门低调多了,至少排场是降了好几档,只不过在走出酒楼时他为美貌女子戴上面纱的温柔更加令人无法忽视,那是叶倾,虽然只是短短一眼,但言舒已经认出来了。
即将成为刘孚妻子的是三姐言菱的表姐,虽然个性不相同,但表姐妹也算是一起长大,看到这一幕要说一定反应都没有,那未免太无情了。言舒眼见着三姐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开始担心她会冲出去给刘孚点教训。不过湘东王府的下人效率惊人,就这么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人已经上了马车,离开了。
老张得到了三小姐的回答,松了口气,又有点小抱怨,不过终究还是尽职地拉了缰绳,马车准备前驶。就在这时,身后的帘子忽然被掀开,然后一个嫩黄色的身影撞了出来,老张大惊失色,待反应过来那是四小姐时,对方已经推他下马车,然后自己也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往不远处街边的一家大酒楼跑去,速度惊人。
老张愣在远处不知该作何反应,很快,帘子里又钻过来一个人,也是满脸震惊,喃喃道:“怎、怎么了,这是?”
老张一脸无辜地猛摇头。
虽然只是一张侧脸,但言舒能肯定那就是师父张良,绝不会错。在齐都的大街上突然看到他,言舒脑子里有一阵是空白的,或者狂喜或者怀疑,她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幻觉,但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飞奔过去了。她知道自己一定很狼狈,没有戴帷帽,当街狂奔也绝对不是淑女所为,大街上好些人在好奇地看她,但她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接冲进了刚刚的那件酒楼。
她的运气不错,许良还在大厅里和掌柜的说话,若是他进了雅间,那就不好找了。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灰色麻衫,那些落魄的书生、远行的游子也都是这么一副打扮,流入人群就立马会被淹没,言舒以前没少为这个抱怨,但许良从来都只是笑笑,依旧故我。但其实还是很舒服的,许良喜欢穿旧衣服,灰色的衣衫洗得有些发白,柔软中又有一点硬,质感十足。
许良毫无准备,被背后的人撞得一个趔趄,以为是哪个小子顽皮不小心,扭头一看,熟悉的面容惊得他眼神收缩了一下,推开言舒的姿势也有些僵硬,不过好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小印?”他微笑着说,脸上既没有诧异也没有惊喜。
言舒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还有些懵,这人明明是热的,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师父——”言舒叫了一声,像是在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她面前。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许良浅浅一笑,点头。
她张了张嘴,哽咽道:“师父什么时候来的齐都?”黑亮的眼眸前隔了一层雾气,水光潋滟。
许良微微偏开头:“有些时日了。”说完,他指着厅的楼梯,“我约了人,小印先回家吧。”
师父的疏离和推拒她感觉到了,难得的重逢,却是这样的情景。言舒的心有些沉,嗓子发干,脸上的喜意也僵住了:“师父有事吗——”
许良看着她有些不忍和为难,但同行而来的人,他绝不想让言舒和他们见面。
“是啊,”他面上淡淡地,“小印先回去吧,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秦府看你。”
言舒笑了笑,有点苦:“好,那师父一定要来。”
“恩,”许良点头。
“许先生——”
这声音刺耳尖利,让人直觉地不舒服。言舒转头去看,说话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白无须,微弓着背,半低着头,冲许良笑得恭谨。他也注意到和许良说话的言舒了,先是略微好奇,但也不大在意,待看清她的脸后,怔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震惊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
许良眉心拱起,语气里带了些急促:“小印先走。”
言舒莫名地点头,正要离开。刚刚那男人却已快步走过来,出声拦到:“这位姑娘请留步——”
“周——”许良皱着眉重重地叫了一声,半路又停住,紧紧抿着嘴,严厉地看着他,显然很不赞同。
白面男人却并不在意,对他恭敬十足地一躬身,道:“这位姑娘既然是许先生的朋友,不如一起请到楼上去坐坐吧。”
“师父?”言舒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师父......”白面男人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闪烁地瞟了许良一脸,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地笑,“原来是许先生的弟子,那更该请上去坐坐了,相信老爷也会想见见的。”
许良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力拒绝,垂下眼帘:“那好吧,言舒若是无事,也上去坐坐吧。”
师父一向叫她小印......言舒:“我还是不打搅师父了。”
许良很快点头:“既然有事,那你先去吧。”
白面男子却不准备就此放弃,他伸手虚拦了一把,离言舒足有一臂的距离,礼数十足但实实在在拦住了言舒的去路。
“还是请姑娘上去小坐一会吧,不会花太久时间,而且两位师徒难得相逢,不叙叙旧么?”白面男人姿态仍旧摆得极低,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
许良沉默半晌,哼笑了一声:“好吧。”说完不再看两人,径直往楼上走去。
言舒惊疑不定,只得跟在后面。
他们去的是三楼的雅间,在最东边的角落里,位置有些偏,胜在清静。
门口直挺挺立着四个护卫,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比刘孚的狗腿子们温和瘦弱多了。
不过在言舒靠近时,四人的注意力立即就落到她身上了。白面男人忙上前打了个手势,他们才略放松了些,但看上去仍旧不大愿意放行。白面男人无奈,转头对言舒道:“请姑娘稍等片刻,奴进去通传一声。”
言舒愣了一下,点头。奴......虽说家奴都是签过卖身契的,但真正会自称奴的并不多,言舒料想这位老爷家的规矩应该很大。她偏头看了一眼师父,他也站在一边陪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言舒低声说,“师父的朋友是什么人啊?”虽然有些疑虑,但言舒其实还是很高兴不用离开的,刚刚和师父重逢,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就离开实在太为难她了。
许良笑了一下,不过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没什么了不得的,一个旧友。”
门口四个护卫都听见他这话了,齐刷刷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