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菱虽感念她的好意,但并不以为然,只道:“沈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分寸。”
沈盈华见她态度坚决,自知劝她不动,只得道:“你呀——唉,那我再同你说件事吧。”
言菱仍旧不大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点头。
“大长公主有意为世子娶刘宓翁主入阳城侯府,菱儿你可听说了?”沈盈华说完眼角没扫到人,转头一看,秦言菱已经不自觉地停了脚步,精致地脸上再也没了往日里的骄矜和自信,苍白且茫然地望着前方不说话。
沈盈华可怜她,蹙着眉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没定下来。”
这种事情关系到女孩子的名声,如果没个谱,是断不会有消息传出来的。沈盈华的安慰丝毫没有说服力,言菱仍是一副呆愣愣的表情,脖子艰难的朝她转了转。
“是真的吗?”好一会儿,言菱的喉咙里才发出了带着涩意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沈盈华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女孩从小集万千宠爱长大,没受过风雨甚至没多少机会品味失望。她骄傲自信的性格既叫人佩服喜爱,有时候盲目地自以为是又不免让人觉得可笑。就好比阳城侯世子此事,秦言菱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又有恃无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都是放在表面上的,她自己虽然是女儿家,但对萧梦扬的好感也从来没有可以隐瞒,她喜欢对方,而对方又没有明显表示出拒绝的意思,她就自信地以为已经把想要的握在手里了。
“有些时候了吧,只不过两家都没让消息传出来。再过几日就是大长公主的春日赏花宴,你不是也收到请柬了么,到时候就知道了。”沈盈华走回去,拉起她的手,握在手里才发现她的手冰凉且僵硬,忍不住轻轻捏了捏,皱眉道,“你不要这样子。”
言菱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勉强冲她扯了笑,还没露全就消失了,真是比哭还难看。
两人手挽着手,继续在秦府的院子里闲逛,但秦言菱明显没了先前的生机,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沈盈华说一句话她都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敷衍地答上一句。沈盈华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倒也不在意,就那么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走了一会,沈盈华已经能看到秦家花园的小湖了,湖边上种了一圈垂柳,垂柳下有一片片嫩黄色的小花,看起来脆弱得很,在春日里细风里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好似随时会被风带走,但即便是这样花儿也热闹鲜活得很,该是料理得很仔细的。沈盈华多看了几眼,猜测这必定不是野花,兴许是从别处移来的罕见品种,连她都没见过。
湖心的小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因是侧着身子,看不清面目,但见身姿绰约轻盈。沈盈华见她身量尚小,不似秦家言绯,便笑道:“那是你家那个庶出的二姐么,怎么一个人站在那里?”
听了她的话,言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地抬起眼皮子往那边瞥了一眼,道:“那是言舒。”
沈盈华吃了一惊,又看了几眼,皱眉道:“看着不像啊。”
这会儿她们又走近了些,可以看清楚言舒穿的件天青色的曲裾襦裙,脑后斜斜地挽了个髻,用只簪子固定,一束黑发顺着一边的脖颈垂散着,看起来简单又不失礼,她手里拿着笔,大概是在作画。沈盈华才算相信她果真是秦言舒了,忍不住诧异道:“舒妹妹清减了不少啊。”
秦言菱没去搭话,她看见那边柳树下的人,叫了声二伯。
沈盈华顺着她的目光才看见那边垂柳下还坐着个人。是个清秀白净地中年男子,手里捏着把折扇搭在肩上,轻裘缓带却随意地坐在地上,他看见秦言菱二人,也并不起身,点点头就算是回了礼。
秦言菱给她介绍:“这是我家二伯。”
沈盈华从她之前的称呼已经猜出这人身份了,秦家二爷,她听人说起过,就在不久前他还被刘孚当街痛打呢,这条消息至今还没完全过时。但眼前这人和她原本以为的差太远了,简直令人不敢置信。传言中的老纨绔秦二爷看起来年轻得很,而且行为举止潇洒自在又风度翩翩,比她常日里见的,如她父亲般讲究礼仪时刻摆副官架子的大人们要显得坦荡磊落多了。
言舒也听见三姐的声音了,放下笔,冲树下的二叔喊了一声:“二叔先休息一会吧。”
秦瑞举起扇子摇了摇算是回应,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好似被抽走了骨脊瘫靠在了树上,拿一只手臂挡住了眼睛,看样子是打算就这么在树下小憩。
言舒向沈盈华她们快步走来,长长的裙摆在地上划过,因为跟不上她的步速,群面时不时现出她绣鞋的形状,裙摆和鞋尖纠缠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牵绊住主人的脚步,但直到她走到两人面前,也没有出任何安全事故。
“沈姐姐怎么来了?”言舒微红着脸颊略有些兴奋地说。她已经一个人无聊很久了,言绯言芊都因即将到来的婚事而心神不宁,言菱也为与谢家结亲的事而暴躁异常,言舒当然不愿意去触她霉头,这大好的春光无人共赏,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实在是件痛苦的事,如今终于来了个沈盈华,她当然欣喜。
沈盈华并不说话,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而后道:“舒妹妹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清减了不少。”
言舒笑了笑,这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自从上次风寒,她还真是瘦了不少,原本圆圆的脸蛋开始不那么圆了。
言菱瞥了她一眼,嗤道:“还是原来那样看得顺眼,赶紧补回去。”
沈盈华忍不住笑了,也道:“确实,看惯了舒妹妹白白胖胖的样子,这幅模样倒觉着有些陌生了,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言舒抿着嘴,有些腼腆道:“我一贯吃得好,大概没几日就又回去了。”
沈盈华点点头,拉着两姐妹往小亭子里去说话。
“舒妹妹这是在作画吗?”
言舒浅笑答道:“不过闲来无事,消磨时光罢。”
言菱突然又加入到她们的交谈中,开口道:“整日里不做正事的就是她,吃吃睡睡玩一会儿,一天就过去了。”
言舒莫名其妙地看她,这人火气如今是越发大了,逮谁刺谁,在外人面前也不带收敛的。
“三姐姐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言舒回道。
“好了好了,”沈盈华眼见着她们姐妹就要吵起来了,忙当和事老,“多大点事,也值得你们这样子。”
言菱垂下眼帘不说话了,言舒有些吃惊,一向不服输的三姐几时这么听话了。如果仔细点不难看出她这会儿情绪不对,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虽说仍旧一副蛮横样,但更多的是逞强和习惯使然。
言舒看出她的不对,眨眨眼望向沈盈华。
“三姐姐她怎么了?”
沈盈华回望了言菱一眼,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决定告诉言舒:“阳城侯府与湘东王府要结亲。”
“啊?”言舒长大了嘴,一脸惊讶。
沈盈华对她这反应似早有预料,沉痛地一点头:“大概不是谣传。”
言舒去看言菱,心里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消息太出人意料了,而且......三姐不像是会为这种事困扰的人啊。
“那......”言舒小心的开口,“静安侯府的明泉姐姐怎么办?我可听说他们已经定下了亲事,这,这,如今又变卦,不好吧——”
沈盈华也长大了嘴吃惊地看她,又去看看言菱,道:“你,你说的什么?”
言菱眯着眼瞅言舒,极度的不耐烦使得她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她说的是刘宓和萧梦扬!”
“啊——”言舒恍然地叹了一声,但还是能看出她这恍然得并不很彻底。她对阳城侯府几乎没什么了解,只不过听到这个萧梦扬,想起了三姐的那位萧公子,料想这应该是同一人。
沈盈华为她解惑:“阳城侯世子萧梦扬的母亲是大长公主,今上嫡亲的姐姐。”
言舒心下一叹,背景果然够厚的,转念一想,又疑惑道:“那他们不是表亲吗?”
“可不是么!”沈盈华重重点头,又拿帕子摁了摁嘴角,接着道,“咱们齐泱也不兴那些个讲究,表亲结亲的并不少。”
言舒若有所思:“我倒觉得这事还不定呢。他们这样的皇亲国戚,说不定陛下会亲自下旨赐婚呢?”她这推断也并不是随口说的,那日三叔曾与她说起过朝中一些大势,详细的她不知道,但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储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将来她很可能要很直接地卷入其中。三叔投靠三皇子是不言而喻的,言舒从三叔的字里行间也能听出皇帝跟看好三皇子些,只是四皇子背后的外戚力量太大了,以至于皇帝也不敢轻下决断。如果皇帝真的有意遏制四皇子的话,那么阳城侯府和湘东王府的这桩婚事就很悬乎了。
沈盈华闻言啧了一声,微皱了眉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有理,我听说萧梦扬极得太后喜爱,陛下也十分器重这个侄子,许个公主也是有的——”说完她猛地噤声去瞧言菱的神色,见她一副出神的模样,也不知听见这话了没有。皇家公主比翁主分量又要重得多,还没听说有什么人敢跟公主抢夫君的。
三人一阵沉默,沈盈华率先呔了一声,道:“这种事情咱们在这儿想破头也没有用,以后自见分晓。”
言舒也点头:“凡事强求不来,顺时应命吧。”说完瞥了眼三姐,对方仍是一副神游外天的模样,完全没有理会她这旁敲侧击的劝说。
画人像言舒如今谨慎多了,再不会画完了戳了印就直接送出来,怎么着都得自己琢磨着修饰修饰。二叔秦瑞的画像言舒是第二天下午才送过去的,她主要是添上了几味当时没有的色彩。
这日也正好二叔沐休在家,言舒过去时据下人们说他正在书房里。言舒忍不住想二叔竟然是真的准备在文坛长期发展下去了,世事变化有时候真叫人吃惊,在半年前,如果有人对秦府的任何一个人说,秦家二爷在未来的不久,会认识一个喜欢仿作玢闲先生自己的年轻公子,然后为之感动钦服,并自此洗心革面,相信整个秦府包括二叔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但如今这成了事实。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二叔好不容易从文了,他那令人自豪的儿子从军去了,否则两父子在文坛各展身手,今后说不定能传出一番佳话。言舒暗自乐了一会儿,又为自己这腹谤深感不安,二叔如今可真是不错,对她更是关爱有加,她这样揣测二叔真是罪过啊。
言舒摇摇头顿步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又往二叔书房去,跟在后面的下人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