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才知大姐言绯也在,屋子里静悄悄的,父女两都捧着本书在看,各不相扰。言舒挥退了下人,自己蹑着脚步走过去,唯恐打搅了这份静谧安详。可惜二房的下人太过尽职,早有人看见她来,听话地没有去通报,却还是恭敬地端了茶水送进来。
言绯抬头见是她,眼睛弯弯地一笑,温柔又甜蜜:“四妹来了,怎么也通报一声?”说完又吩咐下人去备糕点。
言舒忙摆手,表示自己很饱,不用麻烦了。
言绯也不勉强,点点头,拉她去二叔的书桌前:“四妹是来送画的吧,我也正等着看呢。”
言绯言舒走近,立在书桌上的书才被放下,露出了二叔秦瑞睡眼惺忪的脸,他两颊绯红,蹙着眉头揉了揉眼睛,怔忪片刻才认出言舒来,忙抹了把脸,笑道:“舒儿来了啊。”
言舒强忍着笑点头,不敢开口,唯恐泄了笑声出来。
因为是自己的父亲,而且是没什么威仪的父亲,言绯显得非常随意,直接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无奈道:“父亲若是困了,就去屋里睡吧!”
二叔咳了一声,对言舒歉意地笑笑,辩解道:“看久了眼睛有些难受,休息一下。”
言舒忙点头,一脸认真地符合道:“确是如此,我听人说长时间看书是不大好的,间或该休息片刻才是。”
秦瑞呵呵笑了一声,不再接话了。
言绯抬手拧了言舒一把,笑骂道:“瞧你这张嘴!”
言舒捂着莫名其妙被掐了一把的脸颊,呲牙咧嘴道:“我是说真的!”她真是觉得又委屈又无辜,她说得全是打心眼里出来的真心话,偏有人觉得是讽刺,这分明是自己心虚,倒赖别人说错话。
言绯不理她,径自从她怀里拿了画过来,兴致盎然地道:“我来瞅瞅看,咱们四妹的功力如何?”她说着就解开了绳子,将画铺开在桌面上,三人围在一起看。
“画得比我本人要好。”二叔秦瑞先感叹了一句。
“哪里哪里,”言舒忙自谦道,“二叔丰神异秀,舒儿功力浅微,能画出一二分来已是不错,画像何比二叔真人半分风采!”
言绯听他们两个互相吹捧,不禁好笑:“依我看,画得还是不错的,但也还有可造之处。”
她这评价算是中肯,有褒有贬,既夸赞了言舒,又告诉她还有进步的余地,让她不至于骄傲自满。
上次坐这架马车还是和三姐言菱一起去玲珑阁,后来言舒架着它撞上了个街边摊铺,人是没事,但当时这马车是受了重伤的,如今也大好了,完全看不出它发生过事故的痕迹,还和原来的一模一样,连马车夫张叔都没换。
言菱上车时见到驾马车的是张叔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待上了马车又忍不住跟母亲明氏抱怨,为什么还没把这张叔换走。那日张叔胆怯懦弱的表现很让她不满。
明氏并没把女儿这么点小抱怨放在心上,又把两个姑娘细细打量了一遍,一切都很合适,才松了口气,叮嘱道:“到了阳城侯府你们可别惹出什么事来,也别去出什么风头。”
言舒点头。
大长公主的春日小宴,以春日赏花的名义,广邀齐都贵妇淑媛,大长公主和阳城侯府的面子大部分人都是要买的,所以这个小宴的热闹程度可以预见。
秦家二房的王氏不在受邀的名单之内,言绯言芊都已定亲,不再适合抛头露面了。而带言舒去,是老太太的意思。她和刘子容的事情,自那****本人亲自造访表达了心意后,就再没了后续,说起来真是没谱。不过在定下之前,秦家和刘子容都没有外传,所以言舒出个门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阳城侯府位于齐都主城南面,那里是名门望族皇室宗亲聚集之地。走到南城的主干道上,街边就没什么叫卖和摆摊的了,干净肃静地大道上只闻车夫赶车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能看见越来越多的如言舒她们这样的马车往同一个方向驶去。
这时候明氏就不许姐妹俩再掀开车帘子往外面看了,那不是淑女应该做的事情。
今日言菱言舒两姐妹都是很隆重地打扮了一番,两个姑娘各有千秋都是美人坯子,明氏看得很满意,只不过——一个垮着脸,无精打采的;另一个虽然精神头还算可以,但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前吃得有点多了,不停的打嗝。
言舒拿手帕子捂嘴,也是一脸无奈,这种事情真不是她能控制的。而且悲催的是,她打的还不是饱嗝,而是饿嗝!风寒痊愈后,言舒的好胃口也全回来了,这么些日子,她眼看着又要养回来了。小裳小慈可着了急了,小姐好不容易瘦下来成了个窈窕姑娘,怎么说都不能再胖回去了,于是在得到老太太的支持后,开始对她实行食物的限量供应。再加上她又要去这个小宴,小裳她们为了让她显得瘦些,压根没让她吃饱!这会儿肚子虽然还不至于叫唤,但却止不住地打嗝。
明氏暗叹了口气,又递了杯茶给言舒。
言舒犹豫着接了,这已经是第三杯了。她很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喝了它,如果还是没用,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要再喝第四杯?看三婶这意思,似乎是誓要在进侯府之前把她这嗝压下去的,但小小的肚子在灌了三杯水后,她已经隐隐有了要小解的意思,难不成进了侯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寻茅房吗?
“你小口小口慢慢喝。”明氏也看出她的忧虑了,建议道。
言舒点点头,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刚把茶杯递到嘴边,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抢下了她的茶杯。
言舒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坐在门帘子边的三姐言菱沉着脸色一把掀开了门帘,将那温热的茶水连同杯子一起砸了出去。可惜她准头实在太离谱,杯子到中途砸在了张叔的耳郭上。她这么点力气倒不至于用一杯水就把人砸下马车,但张叔除了肩膀半张脸也被泼了茶水,上面还挂着半片茶叶。
张叔出门那会儿就知道三小姐看他不痛快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是为什么,但没办法,胆小怕事是天生的,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怕也没勇气冲上去挨揍,所以他只得小心又小心谨慎再谨慎,企图用自己高超的驾车技术挽回小主子的心。但很快他就发现那是没有的,他没想到三小姐这么恨他,以至于在半道上就忍不住了,直接拿茶水泼他。受了委屈的张叔也不敢埋怨什么,他半含着泪,可怜兮兮地回头去看小姐,抖着嘴唇正要说点什么,那门帘子又哗啦一声被三小姐重重地放了下来,张叔更委屈了,没想到三小姐还没有消气,看这架势,只怕他在秦府待不常了。另一个赶车的伙计一头雾水地转头看了看张叔,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张叔转头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主子的事,少打听!”
马车里的言舒和明舒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言菱的这一连串动作。
言菱撩起眼皮子瞥了言舒一眼,道:“不打嗝了?”
言舒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果然停了。
明氏又好气又好笑,伸出纤细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她额头,道:“待会儿可不许这么胡闹。”
在一众显贵人家的朱墙环绕之中,阳城侯的府邸仍旧是最拔高最显眼的。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街道上停满了华丽高大的马车,马车夫们被侯府的下人引着依次去休息。
明氏带着两姐妹下了马车,立时就有侯府的下人上来相迎,领着她们进府。说来也巧,甫一进府就遇到了谢夫人,她也带着绮年来参宴。比起言菱的无精打采,谢绮年显得兴致勃勃得多。
明氏与谢夫人寒暄片刻,便亲热地互挽着手,一起走了。
穿过侯府大气华贵的花园,她们来到了一处露台,这地方极大,言舒约莫足有普通富贵人家的一个花园的大小,但与大长公主,这只是个接待客人的露台。露台上放置了许多软垫和矮几,上置酒水瓜果,每隔一段距离还跪着一个秀丽的婢女,以供客人使唤。
既然是和谢夫人一起过来的,那引路婢女便将她们的位置安排在一起。两位夫人的夫君在朝堂上是有共同利益的好友,这两人虽然也是近几年才熟悉起来的,但关系的发展可谓突飞猛进,但凡遇到,便有聊不完的话题。
谢夫人和明氏聊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股神秘的笑容,低声道:“妹妹听说了没,国舅爷回京来了。”
明氏一惊:“国舅?哪个国舅?”
也不怪明氏惊诧,本朝齐泱帝并未封后,哪怕是如今执掌凤印的孙贵妃的兄弟也不敢妄称一声国舅爷,这天底下哪里又来的一个国舅爷。
谢夫人古怪一笑,道:“还有哪个国舅爷,自然是兰妃的兄弟景之先生了。”
明氏怔忪片刻才恍然记起这景之先生为何人。想了想不由点头,若是说全天下有什么人当得起国舅爷这三个字,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人了。
许景之与当今陛下有同窗之谊,许父当年乃是三代帝师,风头可谓一时无两,许景之本人也算是深得其父真传,惊才绝艳,天下无双,先皇对这少年极其喜爱,甚至一度要违例封爵。不过许景之不为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所喜,所以终究没得爵位,甚至无缘入仕。
后来当今陛下又与许家幺女许紫苏相爱,许紫苏也算争气,生下两位皇子,三皇子刘子容和八皇子刘子意,后来她又有了身孕,这时候刘宪打算立她为后,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自此兰妃再没有好日子,就算刘宪收回要立她为后的旨意,还是没能阻止**倾轧。兰妃死于分娩那晚,一尸两命,还有她那未出生的女儿。
兰妃死后,许景之誓要为其妹报仇,决心入仕。可惜他的运气和他妹妹一样不好。当时太后娘娘有意将大长公主下嫁于他,可许景之竟然不愿。普天下没听说过公主想要嫁哪个男人,对方敢不要的,就算他成了亲也得休妻另侍公主,更何况男未婚女未嫁。太后大怒,亲下懿旨为他们赐婚,许景之为拒婚,竟然跑去已逝父亲的坟前立誓,今生都不娶妻。
许父三代帝师,这名望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完全消减,先帝和今上对这师父还是非常敬重的,这下子太后也没了主意。不过,就算能不娶公主了,他这一番举动今后在齐都也很难混出头了,好在他的父亲和妹妹,唯二的两个亲人都死绝了,他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于是包袱一卷,连夜出了齐都,从此再无音讯。
整件事里,皇室固然失了点颜面,但他们买了已逝的许老先生的面子,总算驳回了点重贤的名声。真正大失颜面的乃是大长公主,想人家许景之另可立誓终身不娶,也不愿意娶她这个尊贵的长公主,这是何等的屈辱呵!后来虽然虽然嫁给更有身家的阳城侯,但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为大长公主人生的一个污点,而且当事人落跑,她甚至连个撒气的对象都没有。而且她如今这桩婚事也不怎么如意,与丈夫成婚数十载,小妾们好消息连连,而她这个公主却只有一个儿子,这多少可窥见点端倪。阳城侯的胡闹荒唐在齐都也算赫赫有名,平日里两夫妻都是各玩各的,互不相扰,只不过除了萧梦扬,阳城侯的其他孩子都没有机会继承爵位就是了。说到这儿各位看官不免疑惑,就没有那等心思活些的小妾么,想法子弄死这个嫡子,那自己的孩子不就理所当然的有机会上位了。没错,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前提是主母不是大长公主刘湘,作为先帝的第一个孩子,母亲是皇后如今是太后,弟弟是皇帝,刘湘的背景实在太硬了,如果她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大可以来个侯府三屠,把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嫌疑犯统统灭了,如果连命都没了,要那爵位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