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整整三日,不一会儿,四喜也在疲惫不堪中俯在床榻边昏睡过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床铺上的小郡主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屋外透进的光线刺眼,只等缓了一缓才能完全撑开沉重的眼皮,她带着一丝迷惑偏过头打量了屋子一周。
这是一间装饰极好的屋舍,墙壁里镶嵌着金丝,其上还悬着几幅山水墨画。正前方是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放置着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以及一套精致的瓷质茶具。镂空木栏窗处有一张炕几,小几两侧放置着绣有蓝色兰花样式的刺绣蒲团。另一侧则是一扇檀木梳妆台,古铜镜下,有一只小巧的檀木盒子,周边敞开的小木盒里是各色的胭脂水粉。卧室与外堂之间用水晶珠帘隔着,镂空的隔台上放置了数样珍奇古玩,外堂有一张卧榻,上面摆着叠放整齐的艳红色绣枕绣毯,一旁的矮几上置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白兰,屋门口立着一张四扇的布艺刺绣屏风,字绣亦是名家之作。
林静兰心头一颤,紧了紧捏着被褥的手指,上等真丝绒被,那触感也是极好的,想来自己还未曾睡过如此柔软舒适的大床。
林静兰百思不得其解,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打工妹,明明是被车撞了,阴曹地府没去成,反倒还穿越了,竟然变成这样?揉揉太阳穴,依稀记起自己似乎碰见过一个类似黑白无常的长舌头老鬼,说了一通话,她听的似懂非懂,然后两眼一翻白,再醒来就身在此处了,此刻再想,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过,既然有机会重活一次,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既来之则安之。
动了动身子,掖了掖肩被,抽回捏在被角处的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待闭眼,却见床前原来还倚靠着一红衣少女。眯眼细细打量一番,少女生得清秀,年纪约莫十七八,脑后绾着双鬟髻,俨然电视剧中婢女的妆扮。她愣一了阵,只见那少女已猛然睁开了眼。
四喜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立刻就清醒了,她又惊又喜地发现床榻上的兰郡主正眨着一双乌黑有神的大眼盯着她瞧,目光中似乎还有一丝探究。
“兰郡主,您可总算醒了,奴婢们都担心坏了!好几天没吃没喝的,一定饿坏了吧?奴婢这就去给您备饭去!”四喜笑着站起来,那眼神看来竟是十分真心。
兰郡主?这叫的是自己吗?林静兰没有多想,只弯弯嘴角点头同意,见她心急火燎地跑出去,困意霎时也没了。
前世的她,见惯了人情冷暖。
孤儿出身的她,面对最亲的亲人——所谓未婚夫,相依一路,不管生活再怎么辛苦,她都守着一生一世的承诺,对他不离不弃,可他却瞒着她另寻新欢,且在与她的好友、他的新欢——另一富家千金新婚将近时才给她寄来了分手信外加结婚请柬,理由很现实也很充分,她没她家有财有势,无法助他成功。她性格温和,不喜与人相争,面上说着祝福,心里却在淌血。回去的路上,没注意到那呼啸而过的轿车,她被撞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痛苦挣扎着,心也渐渐冰冷。
魂魄抽离身体的那一刻,她冷眼看着路边喧嚣依旧,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驻足停留。
那阴间老鬼给了她在世为人的机会,她定要弥补前世的遗憾,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世,不再重蹈覆辙,为那种不值得的人付出半点感情。
林静兰坐起身,探出身子,伸手抽过床边的雪梅刺绣绸缎白袄,及同色螺纹绒棉长裙。外衣的穿法与现代人着装大相径庭,一扣对一孔,倒不费力。
立于铜镜前,林静兰看着镜中的自己,略一蹙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张面孔,与幼时的自己如出一辙,丝毫不差,不对,根本就是本人!
前世的十二岁,她已貌压群芳,处于发育期的身材也十分养眼,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双被岁月浸染的手,与年龄丝毫不符的粗糙,原本细长的指节变了形,冬季爱生冻疮又容易溃烂,一年四季都像小萝卜似的,不过她也从不在乎。
抬手一看,讶异地发现现在的这双手竟是又白嫩又莹润,骨节柔软,白里透红,真是双纤纤玉手。
林静兰带着一丝欣喜侧身坐于铜镜前,瞥见脖颈上的淡紫红痕迹,用手指附于其上,细细打量了半饷,若有所思。最后一手卷起一撮长发,盖住那刺眼的紫红。乌黑如缎的秀发,披于颈间,更衬得镜中的少女雪肤剔透,明眸皓齿,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前世的她,染过无数种发色,当想恢复自然时,却发现早已经回不到原样了,一如她曾珍视如命的爱情,都那么不堪一击。爱情于现在的她,再也不是生活的全部。
重中之重的是,身处历史的洪流之中,她却对历史一窍不通,为了完成自己平安度日的小心愿,林静兰此刻就算再没心思,也不得不打探清楚状况。譬如,这是什么朝代?皇帝称号?自己究竟是谁?家有几人?敌方几许?可有什么亲友团之类?
这间屋宅,光看这精细的装饰,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加上那姑娘称呼自己为“兰郡主”,莫非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个皇亲国戚!而且是亲王之女?
林静兰绕过屏风,行至屋门口,倚在门栏边观望,便更加坚定了内心所想。
门外的长廊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曲折变换,院前还有一池狭长的清泉,假山从中突出,两旁是两座白玉石桥,目光所及之处都围满了各色兰花,院落布局并非能为普通人家所有。
不多会儿,六名绿衣小婢走过石桥,依次进门,轮流端上了几样清粥小菜,置于房内紫檀桌上。
绕过她时,人人都低头垂首,菜盘高举到头顶,不敢去看这死而复生的兰郡主。本想着宁王府终于无主了,好各自寻个好归处,不料猛虎又出山来,引得她们一身冷汗,出门时也都躬身弯腰急急退去,生怕得罪了她。
只见行在最后的那红衣侍女身旁,俨然站着另一位衣着相同的小少女,绾着同样的双鬟髻,看样貌倒与自己年岁相仿,那打扮该是侍女,可她的目光竟不似那些卑下奴仆般怯弱,反而越显神采奕奕。不知究竟是何来历,心中便警惕了几分。
五福没察觉到主子异样的眼神,惊喜之下拔腿便奔了去,匍匐着跪倒在林静兰面前,深深叩首道:“主子,您可算醒了,奴婢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别再想不开……”语气一顿,“圣上还惦念着您呢,只要您以后别再违背旨意,待赐封了宁兰公主,便不用再受这些冤枉气了!”
林静兰闻言暗暗舒了口气,倒也没深思她话的含义,所料不错,她果然是身份高贵的郡主,日后顶着这名头,想过舒坦日子该不是什么难事。
“五福!郡主身子尚虚,日后再说这事不迟。”四喜赶忙出声拦住口无遮拦的五福,眼睛偷偷瞟着兰郡主,却见她神色间并无不妥,立时躬身走到林静兰面前,一并跪下,俯首道:“兰郡主,请先回房歇息吧,外头风大,您身子才好,若再病了,就是奴婢们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