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月国,宁王府。
郡兰阁内,一群身着一色青装的小丫鬟们神色匆忙地进进出出。院门口,一位红衣女子面露焦急之色,双手紧紧搅着纱裙,踮脚不住地向回廊深处张望。
终是耐不住了,红衣少女一把拉过眼前闪过的一个绿色身影,下令道:“你且再去催催,太医何时才到能府?”说着从衣袋里翻出得来不易的一锭碎银子塞入后者手中。
“是,是。”小丫鬟急忙点头,把怀中的木盆塞给另一绿衣小婢,满眼欣喜地接过银子,也顾不得行礼便跑远了。
红衣少女秀眉紧锁,乌黑的眼珠子在长廊和院内来回巡视。兰郡主命在旦夕,整个王府已是乱作一团,为何而乱,她心知肚明。不为郡主随时有性命之忧,也不为王府破落而即将被遣散离开,反而,这群小丫鬟是乐于见到这样的一刻的罢。
氏月国国富民强,神州大陆唯有北方的濯日国能与之抗衡,几年来两国战乱不断,实力不分上下,倒是苦了两国边境的百姓,濯日国国主终于打算在近日派使者前来议和,出于诚意,三皇子封启云将会亲自承约前来,献上濯日国君示好的贡品,从遥遥北方日夜兼程南下,估期在一个月后抵达氏月国。
而就在三日前,郡主林静兰于宁王府闺房内悬梁自尽。
本该是能颠覆整个皇族的大事,此刻却无人问津。怪只怪,宁王府是最不受当今圣上看重的,加上郡主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甚至都敢在天子头上动土。此次郡主一意孤行,自食其果,怕是皇上也乐得清闲了吧?
宁王府表面看来与其他王府并无差别,亭台楼阁,景致秀美,侍婢奴仆亦属上乘,名副其实的亲王府邸。可只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光有这华美的外在表现,依然掩盖不了已然破败的事实。国库充裕,单单宁王府无皇室补贴,入不敷出,为了节省开支,王府内的侍奉奴仆都不知遣散了多少,每每说起这事,曾在王府当过差的奴仆无不咒骂这个不识好歹的年幼郡主,流言一时间传遍了整个皇室,没有奉银,请太医也愈加困难。
若是放在一年之前,作为当今圣上亲皇叔的宁王还在世,王妃段氏没有积劳成疾尾随而去,宁王府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兰郡主生父是皇朝开国功臣——大将军林展,先皇在位时将军因公殉职,将军夫人封氏产期闻得噩耗,生下女儿便撒手西去,可怜幼女无辜,先皇便将她赐予有隐疾的宁王为女。
郡主林静兰即使并非皇室正统血脉,可好歹也是太上皇金口赐封的郡主,老年得女的宁王和王妃自是万分珍爱,自小养尊处优,惯的性格如此,亦不是小郡主的过错。且她是此时宁王府唯一的主子,若是就这么香消玉损了,自己又怎对得起宁王的临终遗言?
红衣女子越想越一身冷汗,急忙提起裙摆向内堂跑去。
屏风遮挡着的闺房内,铺上躺着的少女面无血色,嘴唇煞白,细眉微微蹙起,面带苦色,颈部有一道淡紫红勒痕,在她细嫩的雪白肌肤上却显得格外狰狞。
“四喜姐姐!”待看清进门来的人时,另一身着同样红色纱裙的少女惊喜地大呼出声,“太医,可是太医到了?”
四喜为难地摇了摇头,看了看坐于床边正仔细替昏迷少女把脉的一身灰布衫的郎中,便行至那红衣少女身旁,低声问道:“五福,先生可有法子救回郡主?”
被唤作五福的小侍婢早已哭肿了眼睛,闻言也只是摇头。
四喜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郡主自有福气,王爷王妃会保佑她的,咱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祈祷主子早日醒来。”
五福低头又拭了几滴泪,一张秀气的小脸十分黯然,哽咽道:“可是,可是,郡主她已经昏迷整整两日了,怕是,怕是……”
“掌嘴!再说这种污秽之言,郡主若真有个好歹,我便拿你是问!”四喜脸色微怒,拔高了音调道,“莫要受了那些小蹄子影响,还不快给主子请罪!”
且不说两个侍婢与坏脾气的郡主关系有多融洽,毕竟是自家主子,横竖也服侍了她整十二个年头,虽说主仆有别,却是一块长大,也颇有感情了。此刻郡主命悬一线,作为最贴身的侍婢,四喜五福若不管她,恐怕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她扯上关系了。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五福双腿一软,噗通跪地,朝着气若游丝的兰郡主连连磕头,“郡主吉人天相,是奴婢乌鸦嘴!奴婢该打!该打!”
灰布衫郎中满脸不耐地扭过头来,厉声道:“莫妨碍我诊治。”
五福闻言立刻噤声,郎中又细细念了声:“此时除了我,还有谁愿来这鬼地方。”
“是,是,先生莫急,莫急。”四喜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暗里却捏紧了拳头,心知他所言非虚,胸腔中一股怒火压抑不已,寻不得发泄之地。怎能不气呢?就连一个市井小民也没把宁王府放在眼里,更别说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了。
只怕得罪了这郎中,郡主就真是回天无力了。
再看五福,上齿紧咬下唇,也极力忍耐着。
这些日子以来,宁王府中上到郡主下到粗使奴仆都没少受委屈。
郡主思慕皇兄多年,无所不用其极地强迫皇帝凤冠霞帔娶她为后,此番进京面圣亦如此,不料事不如意,反被皇帝下旨逼婚,不日将与濯日国联姻,兰郡主心灰意冷,回府先是把府中所有陶瓷器皿砸地稀烂,驱赶了四喜五福,入房后便再没出来,直到五福担心主子饿着,前去劝慰,方才发现三尺白绫悬于屋梁之上的郡主。
郎中抚了抚衣袖起身,举起一手摊开,冷着脸不屑对四喜道:“碰上了我,才是你们主子的福气,快先付了诊金,我好去取药。”
四喜五福忙翻遍全身,将仅余的五个铜板放入郎中手中,恳求道:“先生,你且先拿着去抓药,待郡主苏醒后,一定重重有赏。”
郎中闻言连连摆手,提起医药箱扭头便走,“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小人怕是无法医治郡主了。”
见状,四喜眼珠一转,留下一句“妹妹快缠着他”,便提着步子冲在郎中前头夺门而去。
五福急得眼泪直往下掉,只得赶忙去拦,拽着郎中的衣襟噗通又跪下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给您跪下,求您救救郡主吧!王府不能再没有郡主了啊!”
郎中拽着自己的衣衫倒退两步,无奈劝道:“不是我不肯帮忙,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幼稚小儿,岂能做这等亏本生意?你俩还是去寻个好主子罢,跟着这等主子,怕是没好日子过的。我言尽于此,你且速速让开。”
五福猛地僵住了身子,一双红肿的小手滑落下来,也忘了四喜的叮嘱,任凭郎中大步离去。
“先生且慢!”一团烈火般的身影卷到郡兰阁门口,四喜心一狠,将手中的东西往那郎中手里塞。
郎中诧异地打量了半饷,这是一支通体翠绿的玉簪子,虽不是上乘之物,却也属难得。
“姑娘这是?”郎中眼睛一亮,面上也多了几分笑。
五福立时惊了,忙道:“四喜姐姐,这不是你娘留给你的吗?怎可……”
四喜做了噤声的手势,闭了眼淡淡对郎中道:“此物该够诊金了吧?先生不必多说,请吧。”
那可是娘亲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怎能不心疼,此刻为了救回郡主,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只望报了王爷的收养之恩,就算郡主真要殒命于此,自己也已尽力了,日后下到九泉,也有颜面对爹娘和主子们。
郎中虽很市侩,却煞有本事,用药下针,不出一日,兰郡主的脸色渐渐转好。
劳碌了一日,四喜差丫鬟礼待郎中,于王府西苑客房住下。
是夜,宫中的李太医才姗姗来迟,四喜五福也不敢怠慢,忙请了李太医去瞧。诊了不多时,也道郡主已无性命之忧,不日便能醒来。
“皇上念在郡主尚且年幼,免了她不敬之罪,与濯日国联姻,也是好事,兰郡主若被封宁兰公主,宁王府前程必将无限量,你们也得劝着主子点,别再犯这等傻事了。”李太医捋着胡须正色道。
四喜行了叩首之礼,忙答应道:“大人教训的是,奴婢们一定多多劝说郡主,请大人放心。”
太医亲自到府,五福学着姐姐献上了存攒多时的嫁妆。李太医离去时倒也客套了几句,祝郡主早日康复云云。
“四喜姐姐,郡主当真是没事了吗?”五福喜极而泣,本听得那郎中的诊断,还没能放心,连李太医都这样说,该是错不了了。
送走了李太医,四喜稍稍放松了些精神,多日不见的笑容跃然脸上,安慰着五福道:“妹妹放心,郡主没事了,皇上都还念着咱郡主呢,现在就是阎王爷也不敢拖了她去。”顿了顿,“妹妹去休息罢,这些日子你也没合过眼,可别累坏了身子,叫郡主醒来没了人伺候。”
待五福行礼退下后,四喜搬过沉香椅坐于兰郡主榻前,静静打量着面前这虚弱的人儿。
苍白的面容已恢复了一丝血色,体息沉稳,确是无碍了。
若她只是这么睡着,倒也真真是个美人儿呢,可她那顽劣的性子,换了谁都要避之不及的,平日里自己也没少受她的气,若醒来后她仍不知悔改,只怕真不如不救了罢。
四喜猛然为心内所想吓了一跳,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连连呸道:“真该打!”郡主再怎么不好,也不过金钗之年,又是主子,自己怎能真和她计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