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记: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黑夜中,披衣立于中庭的黎慕谦,抬头望见紫霞阁二楼玄室灯火昏黄,烛火摇曳,一个纤细的人影映在格窗上。
黎慕谦震撼不已,忽然,他什么都明白了!想到那些奇怪的地方——被移动的砚台、怎么都算不准的数目、错序的书卷……是啊,凭自己的抄写速度,如何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抄写八百多卷经文呢?只有这样,一切不合常理的地方才解释的通。
可是,又会是谁呢?
黎慕谦在脑海中迅速把认识的人都筛选一边,最后,只剩一个绿衣美人,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了。想到绿华,就想到她清高的个性。黎慕谦心里一阵苦笑,自己已经把那样决绝的话说出口了,还有什么资格值得她为自己如此用心呢?可是,绿华,若不是你,又能是谁呢?
黎慕谦轻轻来到二楼,此时,玄室的门虚掩着,一道亮光从里透出。黎慕谦轻轻靠近,透过门缝,他看到了惊奇的一幕!确实是个绿色的身影,只是,此绿非彼绿!
只见,昏黄的油灯下,郁小迟全神贯注地坐在书案前,书案上并排摆开两卷书、两张宣纸,而郁小迟左右手同时执笔,分别抄写,速度极快!
门外的黎慕谦目不转睛的看着抄书人,许久,直到他看到郁小迟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才轻轻地推门而入。
双手执笔的郁小迟错愕地看着黎慕谦,而黎慕谦亦静静地看着郁小迟,眼波深邃。
郁小迟突然搁下毛笔,就想夺门而出,两人擦肩而过时,只听黎慕谦轻声道:“要躲?迟了。”
郁小迟立即停下脚步,慌张辩解道:“我……我是睡不着,顺路过来……看看……我是第一次晚上来这里,之前绝对……绝对没有来过。”
黎慕谦不去听她的辩解,而是低头看郁小迟方才所写的字。字迹太像了,像到黎慕谦自己都无法辨认真伪。他转身低头看着郁小迟,不说话,郁小迟亦看着他,四目相对,一双深邃,一双清澈。
忽然,郁小迟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黎慕谦湿润的发丝,轻声道:“原来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好吧,我承认,我每晚都有过来抄书,但这是梅掌门和书翁都知道的,绝对不算作弊。我是怕你不愿意,才让他们保密。你若不信,书翁那里有掌门的手谕。”
黎慕谦依旧用深邃的目光审视着郁小迟,不言不语。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他的回应,郁小迟神情落寞,再次转身离开。跨门而出时,只听身后传来了轻柔富有磁性的声音。
“以后白天过来吧,夜路不安全。”
郁小迟猛然定住了脚步,回眸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九英峰这边,向来,凌莞早出晚归,乐此不疲地整人与被人整;郁小迟晚出早归,乐此不疲地来回于洒金峰与九英峰。两人都在不知不觉地体验着苦累所换来的淡淡喜悦。
今日,郁小迟破天荒早起,过滤一小坛子新酿的米酒,然后又喜滋滋地往外跑了。睡眼惺忪的凌莞,望着郁小迟远去的背影,心想小迟最近似乎很忙,但总是那么有活力,自己未来的嫂子果真是最能干的。
白日里,郁小迟不好使出醉玉步法里的上乘轻功,但脚力极快,很快到达紫霞阁。这座武学名山中的藏书阁,依旧冷清。此刻,书翁正幽怨地拿着鸡毛掸子在掸书上的灰尘。
“书翁。”郁小迟站在门口喊道。
书翁一见郁小迟手上的酒坛子,立即丢下鸡毛掸子过来,笑道:“郁丫头,又给老夫带了什么酒?”
郁小迟打开酒坛子,笑道:“我自己新酿米酒,尝尝。”
书翁立即尝了一口,然后喜滋滋道:“香、甜!”
郁小迟听后浅浅一笑,道:“我最会酿酒了,日后经常酿给你喝。”小迟虽然不善厨艺,但当年因为练习醉玉步法,为了在炎华师兄处蹭酒喝,就经常跑去帮忙酿酒。
书翁叹道:“还是郁丫头最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不像楼上那一位,一大早就找我兴师问罪。哼!”
小迟疑惑道:“因为我?”
书翁点点头,小声道:“待会记得帮我说些好话。”
“嗯,定不辱使命!”
第一次,郁小迟把紫霞阁的楼梯踩得吱呀吱呀响,满满的喜感。到达玄室时,正看见黎慕谦在俯首抄写。
“你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黎慕谦抬头问,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闪闪发光。
“开心得睡不着。”郁小迟笑得桃花眸子桃花开,见到黎慕谦她就立即将方才应承了书翁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玄室内,多了一张书案,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看来是黎慕谦事先准备的。郁小迟也不多说话,驾轻就熟地取来书卷,两手执笔抄书。只是,她再也没法像深夜抄书那样全神贯注,而是时不时地偷看一眼对面的抄书人。
小迟在抿嘴偷笑着,嗯,慕谦哥哥很认真,并未发现自己偷看。
“吃饭咯……”楼下传来书翁的叫喊,楼上二人同时望向窗外,日头当空,已是正午。二人看了看各自抄好的书,小迟的明显比慕谦多了两倍多。
“你是怎么做到的?”慕谦问。
小迟眨了眨眼睛,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心想,我两只手写的,你不是看到了吗?
黎慕谦才发现郁小迟有点小白,解释道:“两手同时写字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你这模仿字迹的本事,连我……”
“我没有模仿,”郁小迟辩解道:“这就是我自己的字迹。”
黎慕谦惊讶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说了句:“吃饭吧。”
第一次在紫霞阁吃饭的郁小迟吃得很欢快,就算是不喜欢吃的辣菜,也被她盛情地赞扬了一番。餐桌上,书翁和小迟说说笑笑,黎慕谦话虽不多,但也听得很认真。饭后,小迟很自觉地去洗碗了。
“好久没有吃得那么开心了。”书翁坐在摇椅里,揉揉肚子,又抿了一口酒,指着黎慕谦说道:“你小子收了个这样的进修弟子,算是捡到宝了,又漂亮又能干,还是忘机仙人的弟子。”黎慕谦并未说话,但书翁老眼犀利,分明瞧见他嘴角上扬,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书翁得寸进尺,继续说:“单看人家小姑娘每天九英、洒金来回跑,这份心意,就比住在隔壁美人峰的那位强……”书翁还未说完,只听见咯吱咯吱,黎慕谦已经踩着楼梯上楼去了。
郁小迟回到玄室时,黎慕谦已经在抄书了,郁小迟正准备坐下,黎慕谦却头也不抬地说:“面墙而坐。”
“哦……”显然是上午偷看得太明目张胆,被发现了。
在紫霞阁吃过晚饭后,郁小迟打包了一些书回九英峰继续抄写。
凌莞回到房间,看到正在油灯下两手执笔抄书的小迟惊奇不已,问道:“呀呀,小迟,你在做什么?”
“抄书,至于为什么抄,等我抄完后再向话匣子解释哈。”话匣子是小迟新赐给莞儿的爱称。
“不不不,我是说,你竟然可以两手同时写不同的字,我爷爷说,像你这样的人是天纵奇才。小迟,实话说,你是多高的高手?”
“我长得还没你高呢,莞儿,我们一会再说话好不好?”
凌莞依旧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话,郁小迟已经学会充耳不闻了。待把书抄完后,小迟才告诉凌莞这是帮黎慕谦分担的惩罚,但省略了以往夜里偷偷去抄书的那一段。
“你怎么对黎慕谦那么好?”
“因为……他是因我受罚,再说,他也是我的掌教师兄啊,我肯定希望他快点抄完,好教我武功。”
“哎,说到掌教师兄,我就来气,要不,我们俩换一换把,让欧阳少廷教你,黎慕谦教我?”
“不行!”小迟紧张道:“这怎么能随便换的?”
凌莞奇怪地看着郁小迟,说:“我只是说笑而已,你干嘛那么紧张,本姑娘正整欧阳少廷整得得心应手呢,话说,我有点担心你。”
小迟不解。
凌莞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道:“全九疑山的人都知道美人峰的绿华喜欢黎慕谦,我听说,自从她得知黎慕谦要收个女进修弟子,已是不悦,看如今,你俩相处得不错,我怕她找你麻烦。”
小迟眨了眨眼睛,问:“你有听说黎慕谦喜欢绿华吗?”
凌莞想了想,说:“没听说他有回应,但绿华是九疑第一美女,难保这些见识短浅的武夫不动心。”
“他们谁喜欢谁,我才不管呢,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说着,小迟在床上盘腿而坐,静息打坐,练习《吞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