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黎慕谦练剑后,望了一眼紫霞阁的大门,然后又自嘲地笑了一笑,照例上楼去抄书了。
刚踏入玄室,黎慕谦便看到自己书案上插着一支桃花,紧接着,便对上了郁小迟的桃花眸子。
“练完剑了?我自作主张在这里摆了一支桃花,喜欢吗?不喜欢也得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换一枝。”郁小迟一口气说完,生怕他拒绝,熟了之后,郁小迟说话就大胆多了。“昨天带回去的我已经抄完了,我算了一下,按我们这速度,还有四五天就抄完了,抄完后,我就可以跟着你练剑了,呵呵……”说完后,郁小迟突然禁声,哎,最近似乎被话匣子传染了。
黎慕谦被逗得浅浅一笑说:“其实我们可以抄慢一点。”
“嗯?”
“开始抄书吧。”
小迟本性是活泼好动的,昨日强忍着安静地抄了一天,今天,她终于按捺不住了。时不时回头看看黎慕谦,但不忍打扰,欲言又止。黎慕谦早就发现了郁小迟的异样,不忍让她纠结,最终还是放言道:“有话快说吧。”
小迟立即转头来问:“日后,你是我的掌教师兄,我是叫你师父还是叫你师兄?”
黎慕谦只觉得好笑,原来她纠结了半天的就是这个问题,道:“随便你。”因为进修弟子没有正规拜师,所以在称呼上,很是随意。
郁小迟想了想,又问:“以后,你要教我哪些武功?”
“一般情况下,因为进修时间一般为期一年,我们只教授进修弟子最基本的落梅十八剑,若进修弟子足够聪慧,则再学一套剑法,前提是,进修弟子能在这一年之内学完。怎么,你不知道?”
郁小迟点点头,心里却在打着小算盘。
黎慕谦浅浅一笑,道:“现在是四月,以你的资质,要学两套剑法应该不难。”
郁小迟笑了笑,转过身去,心里却想,我才不想学那么快呢。
又过了几日,乌云密布,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到了次日清晨,仍不见有听雨的意思。听到雨声,凌莞欢天喜地,因为今天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而郁小迟则愁眉不展。
最终,她把昨夜抄好的经书,包了又包,揣在怀里,披上蓑衣斗笠,不顾凌莞的劝阻,冒雨前行。
今日下雨,黎慕谦没有练剑,而是直接到玄室抄书,听着窗外雨声嘈杂,他抬头看了看案上花瓣零落的桃花枝,又看看了对面那个空着的书案,神情复杂,然后继续抄书。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雨声中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因为下雨,书翁想着没人会来本就冷清的紫霞阁,今天就没开门。
敲了好久,才听到书翁喊着:“来了来了……”跑去开门,而听到敲门声的黎慕谦也跑下了楼梯。开门,只见一个绿靴绿衣绿伞的美人,提着一个食盒立于门檐下。
见到来人是绿华,书翁和黎慕谦皆是一愣,冰雪美人对着廊檐下的黎慕谦淡淡一笑,倾国倾城,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进!请进!”书翁腆着脸皮笑道,顺手又把门关上。
“雨那么大,你怎么来?”黎慕谦帮绿华收起油纸伞,抖了抖水花问。
绿华优雅地揭开食盒的盖子,端出一碗温热的面条说:“又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啊,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是一起过的。这碗是我亲手做的长寿面,快趁热吃。”
黎慕谦神情复杂,有感动,有克制,看了一眼在一旁掏耳屎假装透明的书翁,接过碗来,道:“谢谢,费心了。”然后将长寿面吃了几口,放在一旁说:“我刚吃了早饭,不太吃得下。”
绿华略显失落,仍然笑道:“我是想早点送来的,可是雨太大了,山路也不好走。”说着,便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泞的靴子。
黎慕谦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道:“先在这里休息吧,等雨停了再回去,我先回玄室抄书了。”
“让我陪着你抄书吧……”
“不必了,我喜静。”
一阵沉默,黎慕谦正准备上楼,却忽然定住了脚步,因为他又听见嘈杂雨声中,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书翁嘟囔着早知就不该关门,正准去拿伞,却被黎慕谦抢先拿了跑去开门。
门外,郁小迟穿戴者蓑衣箬笠,脸色乌紫,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口。雨水从破败的斗笠漏下,滑过她的脸颊,再流入她的衣襟。见到黎慕谦,郁小迟想说什么,却冻得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清楚。郁小迟畏寒,而九疑地势极高,本就比山下寒冷,再加上风雨瓢泼,郁小迟寒疾发作了。
看清来人,书翁大叫道:“快扶她进来。”
黎慕谦伸手想去扶郁小迟,但小迟怕弄湿了他,摆开他的手,独自战战巍巍地走,几欲跌倒。一路上,黎慕谦替她撑着伞,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到了廊檐下,郁小迟颤抖着将怀里的包裹并一支结着花骨朵的桃花枝交给黎慕谦,不用猜,他都知道包裹里装的是昨晚抄好的经书,黎慕谦伸手去接,温热的指腹敲好碰到她冻得发紫发硬的指节。
放下东西,黎慕谦立即帮小迟除去湿哒哒的斗笠和蓑衣,只见里面的衣服早已湿透,紧贴肌肤。而此时,书翁已把厨房的火炉搬出,黎慕谦把郁小迟扶到火炉旁坐下,并为她裹上一块干布。即使如此,小迟依旧抖得说不出话来。
书翁帮郁小迟把了把脉,看着她冻得发紫的肌肤,皱眉道:“好重的寒疾,本不该在四月天发作,都是因为这一场雨啊。她现在需要热浴,我先去烧水,给她喝热水,让她保持住体温。”
黎慕谦立即倒了一碗热茶,一点点地喂到郁小迟嘴里。
而站在一旁的绿华,在看到小迟湿透了的绿衣时,就认出了她是郁小迟。再想到黎慕谦方才的一举一动,内心拔凉。但依旧强忍着情绪,拿起手帕默默地替郁小迟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黎慕谦看了一眼绿华,并不说话,又见郁小迟唇色渐渐转红,轻声问:“感觉好些了吗?”
郁小迟点点头,接过杯子,自己喝着热水。过了一会,终于开口说话:“我没事,快看看包裹里的东西有没有打湿。”
黎慕谦凝视了郁小迟一会,并没有去管那个包裹,而是往火炉里多加了一些柴。
“快看看。”郁小迟急了。
黎慕谦将滑落的干布裹了裹,道:“刚才看过了,内里还是干的。”
郁小迟长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一直默默擦着头发绿华开口道:“小迟冒雨前来,是给你的掌教师兄送礼物的?”语气冷淡,却比第一次见面时好多了。
郁小迟眨了眨眼睛,望着黎慕谦,表示不解。黎慕谦对绿华解释道:“她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是过来和我一起抄写经文的,这是掌门应允的。”
一句话,让绿华无话可说。郁小迟感到绿华擦拭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又看到一旁未吃完的长寿面,对绿华说:“谢谢姐姐,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将毛巾拿过,默默擦起头发来。
接触到湿冷的头发和毛巾,郁小迟又开始哆嗦了。见状,黎慕谦眉头微蹙,扯过毛巾,亲自替小迟揉擦着湿发。
炉火通红,小迟安心地喝着热茶,慕谦安静地擦着头发……
站在两人背后的绿华,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我们何其相似,却不自知啊!
水烧好后,郁小迟就在浴室浸浴,书翁在厨房里烧煮姜汤,而屋内只留黎慕谦和绿华两人。
黎慕谦将包裹一层层地打开,将依旧干燥的经书取出来,连并那支含苞的桃花枝放在一起,准备拿上二楼。
“你这个进修弟子对你真是特别,你刺伤了她,她还这般用心对你。”他身后的绿华怪气怪气地说道。
黎慕谦边走边说:“因为我是他的掌教师兄。”语气淡然。
“但刚才,”绿华眼里满满的克制,“我看你对她也是特别用心,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你的进修弟子?”
“那是自然,她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说话间,黎慕谦已走到楼梯尽头。
“那我呢?”绿华扶着楼梯扶手,望着楼上的黎慕谦哽咽着喊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吗?”
黎慕谦终于停下脚步,回首看着绿华,缓缓道:“师姐,要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对不起。”
“那你也不能喜欢别人!”一滴泪水滑下绿华的脸庞,楚楚动人。
“好!”黎慕谦转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绿华再也控制不住了,如决堤般的泪水汹涌而下,一如廊外下着的雨。她撑起油纸伞,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紫霞阁。
而紫霞阁二楼的玄室,窗户微微开着,一道双深邃的眼睛目送着那远去的绿色身影……
阁楼上与风雨中的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百花齐放,她如花仙子般向他走来。
她笑,笑得冰雪融化,蝶飞狂舞。
她说,慕谦,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他沉默。
她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依旧沉默,转身离开。
她是骄傲的冰雪美人,从未有人能拒绝她。
美人剑出,直指他的胸膛。
她泪水滑落,哀求一个理由。
对不起,我有家仇在身,注定九死一生,不敢耽误你……
生死相随,我不怕!
我怕。
我不信你没有喜欢过我,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你的谁?
你只是我的师姐,一辈子都是。
你的心,装的究竟是什么?
家仇。
黎慕谦,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