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记: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春夜,星斗灿烂,鸟鸣寂寂,花香阵阵。忽而一阵料峭春风,郁小迟打了个寒噤,瑟瑟发抖。在山庄的石径上,家仆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小迟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低头走在后面。
这就是江湖吗?若干年后,自己会在江湖的哪一个位置?还是在江湖之外?
就这样低头沉思着,不知不觉撞上一个身躯。小迟迷茫地抬起头,却看到凌策正低头微笑着看着自己。
小迟恍惚地问:“小策,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策接过家仆手里的灯笼,并示意他退下,亲自提着灯笼为郁小迟引路,两人并肩而行,行走在春风花草香之中,一路无话。最终,凌策将郁小迟带到一个厨房。
见郁小迟疑惑不解的样子,凌策笑道:“宴席上的菜不合本少主的胃口,所以本少主要亲自下厨犒劳自己。”
小迟惊喜一笑,眼眸泛光,道:“哎呦,没想到小策少主竟然会下厨,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说着,小迟又邪魅一笑,舔舔嘴唇道:“小的愿意烧火洗菜给少主打下手,只求少主待会顺便赏小的一口饭吃。”
凌策麻利地将象牙白袍的袖子卷起,爽朗笑道:“你在一旁待着,说话给我听即可。”
小迟乐得清闲,便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起忘机山的琐事,说起微茫殿、秦心、廖轲、海岚……
而凌策则搬出今天挖的那半框竹笋,洗菜、切菜、生火、炒菜,动作麻利、熟练精准,菜刀、锅铲在他手中运转自如。絮絮叨叨的小迟,不由得看呆了,没想到做饭都可以那么精彩。
菜香四溢中,凌策依旧低头炒菜,却笑着问:“后来怎样了?”
小迟回过神来接着讲:“后来秦姐姐拗不过我,还是教了我落英剑法,一舞花容闭,再舞繁花落……”
“郁老弟,”凌策突然打断了小迟,边撒盐边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忘机山里被当成女孩子养?”
小迟涨红了脸,半天才粗声道:“你才被当成女孩子养!”
凌策没有接话,而是将菜装入盘中,摆好碗筷,道:“开饭了。”
只见,一会儿的功夫,凌策就烧好了三样菜,有竹笋炖腊肉、凉拌笋丝、笋丁煎蛋,重要的是,都没有放辣椒。
小迟立即入座,拿起筷子咬着,笑道:“厨神,我们可以开动了吗?”
凌策拿起筷子,道:“吃吧。”
这顿饭,小迟边吃边夸,将与这三盘菜有关的食物全都夸了几遍,最终两人将满满的三盘菜一扫而空。
最后,郁小迟站在一旁,摸着鼓鼓的肚子,看着正在洗碗的凌策,问道:“我听说织锦夫人对孙儿很是溺爱,可你怎么还贤惠?”
“贤惠?”凌策翻了个白眼,却毫不意外地回答说:“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我堂堂少主,手不执剑,偏偏酷爱拿锅铲,这全靠我奶奶撑腰,否则早被被我爷爷打死了。”
小迟故作惊讶,心里却想,作为忘机仙人弟子的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却,于是绕开这个话题,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说:“小策,你太贤惠了,你要是女人,我准娶了你。”
凌策洗碗的手一抖,一只碗滑落,即将到地时,又被他一脚踢回手里,道:“吓死我了,话应该这么说,郁老弟,你虽然不贤惠,但若是女的,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了你,因为本少主已经够完美了。”
郁小迟顿时涨红了脸,正想说什么。
“你们断袖吗?”一个穿粉色锦缎的小姑娘笑盈盈地走进来,正是方才宴席上坐在凌策身边的姑娘。小迟正疑惑着,只见这个小姑娘,绕着郁小迟转了打量了一圈,神情严肃,看得郁小迟心里直发毛。最后,只听小姑娘啧啧一叹说:“郁小迟?唇红齿白,怎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哥,你眼光不错啊。”
“去去去,”凌策不忍他兄弟尴尬,伸手拿起小姑娘的袖角就擦手,说:“凌莞,你别乱说话,你哥哥我是个纯爷们,我兄弟更是哈。”
小迟看着这对活宝一般的兄妹,只好讪讪一笑,心虚地点了点头。
凌策笑着说:“郁老弟啊,这是我妹妹凌莞,别跟她一般见识哈。”
小迟想了想在从海岚那里借来那本《南楼秋水长》里看到的说辞,故作豪迈,爽朗一笑,说道:“哪里,凌小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甚是可爱。”
此言一出,凌策捧腹大笑,直说:“夸张、夸张……”而凌莞则羞得把脸背了过去。
最后,凌莞一锤凌策,娇嗔道:“你还笑?金蚕软甲那件事你有没有帮我想到解决的法子呀?”
凌策吐了一口气说:“想到了呀,静观其变。”
凌莞顿时面色微怒,两眼泪汪汪。
郁小迟最是古道热肠,见此,柔声问道:“凌小姐有何烦恼?”
凌莞望着凌策,见凌策点过头后,才将缘由娓娓道来。
话说,金蚕软甲是个宝贝,穿上它便可刀枪不入。可这金蚕丝哪里是容易得的,不说那金蚕极难寻见,非人力可饲养,且说这织造的技术更非寻常,一经一纬,极其严格,只要错一步,就全功尽弃。而编造金蚕软甲正是织锦夫人的独门绝技,且传女不传男。自从织锦夫人以一件金蚕软甲作为嫁妆嫁入凌霄山庄后,以亲自编造的金蚕软甲作为嫁妆就成了凌家少女不成文的规定。凌策的两位姑姑,各自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织造了一件金蚕软甲,分别嫁入一等一的庙堂跟江湖。因此,凌霄山庄的女儿向来炙手可热。不巧,凌莞是个天才,才十五岁,历时不到十年就织好了一件金蚕软甲,又正赶上五年一度的凌霄会武。他爷爷凌老大决定在这次会武中挑选出一位江郎才俊,将这件金蚕软甲送出去。
凌莞讲得口干舌燥,郁小迟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如此不好么?刚好成就一番美谈。”
凌莞以为郁小迟会出个什么好主意,没好气地说:“美谈是别人的,幸福却是自己的。那些来比武的人只认得金蝉软甲,哪认得我这个织造人,能穿上我凌莞织造的金蚕软甲的男人,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要知我爱我,而不是任何一个随随便便的武夫。”
郁小迟想到《南楼秋水长》里的种种,试探性地问:“凌小姐可有心仪的人。”
凌策嘿嘿一笑,插嘴道:“西域小子。”
凌莞白了她哥一眼,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凌霄花墙下看到的那个穿灰色狐裘的少年,眼神里是难掩的落寞,叹一口气说:“算是有,也算是没有,那人说在寻人,暂时没心思想别的事,可如今,大概都过了十五年了,他还没找到吗?”
郁小迟微震,尔后,与凌莞一同可怜兮兮地望着凌策。凌策摆摆手道:“你们别看我,除了逃走,我想不到别的好办法。”
凌莞顿时泄气:“我们这点心思早就被爷爷看穿了,凌霄会武前,我是连门都出不去了。”
郁小迟水汪汪的桃花眸子一转,笑道:“要不我也去参加凌霄会武好了,到时候你们金蚕软甲送给我,事先说明啊,我不娶你,也不要金蚕软甲,做戏而已。”
凌策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凌莞怀疑地看着郁小迟说:“林少侠,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人品,而是,你这瘦小身材,年纪看起来不比我大,身手嘛,就更不好说了。”
郁小迟愣了一下,说:“年纪小才好,这样你爷爷也不用着急着把你嫁给我,身手嘛,要怎么证明?”
凌莞望着凌策,凌策摇摇头道:“不行,我的手要洗菜做饭,打伤了可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凌策随手操起锅铲,一下子打在郁老弟脑壳上。
郁小迟抚着可怜的脑袋瓜,喝道:“你干嘛打我?”
凌策笑道:“郁老弟,为了我妹妹,只好得罪你,接招吧。”说着又将锅铲抡起。
郁小迟没空接话,身躯后弯,避开一击,又一跃到两丈之外,心想自己虽佩剑在身,但刀剑无眼,恐伤及他二人,于是顺手操起灶台旁的烧火棍。凌策没想到郁小迟身手如此灵巧,于是加快进攻。凌策虽然拿的是锅铲,但用的却是凌霄剑法,手中虽然无剑,但出招却剑意淋漓。郁小迟亦以烧火棍作剑,使出忘机剑法,加之她自幼修习内功心法,手中之棍虽无进攻之势,但却剑气浑圆,抵挡住了凌策所有的进攻。凌策不满于郁小迟刻意想让,于是加快进攻,将其逼至厨房一角,锅铲劈下,硬是将烧火棍前端劈断,郁小迟虎口一震,一阵剧痛。凌策嘴角翘起,一旁观战的凌莞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曾想,就在此时,郁小迟身躯一弯,竟一下子从锅铲下转过站到凌策身后,手中剩下的半截烧火棍直接指在凌策的脖子上。而凌氏兄妹彻底傻了眼。
“怎样?”郁小迟嘴角上扬,桃花眸子眯得狭长,丝毫不掩欢喜。
微楞的凌策转过身来,爽朗笑道:“身姿灵巧,剑式浑圆,果然是我凌策的兄弟,身手不凡。”
郁小迟扔掉烧火棍,沾沾自喜道:“那是,名师出高徒嘛!”意识到自己差点得意忘形后,郁小迟故作豪迈地拍拍凌策的肩膀说:“小策你这凌少庄主也不是盖的,多谢手下留情。”凌策只笑笑,不置可否。
凌莞红着脸过来,说道:“届时,就有劳郁公子出手相助了,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请公子务必小心。”
凌策猛咳了几下,郁小迟倒是坦然地拍拍胸脯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