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健感觉到脸颊处指尖的异样,一把攥紧在自己掌心里:“怎么了?”
声音发着抖,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胸口如大捶撞击,极不想看见许宁即将给出的回应。
许宁则微笑,很冷静:“没怎么,按规矩,也是时候了。”
安健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深深吸了口凉气,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花香的气息早已经没有,鼻息下全是腐烂霉朽的味道,这气味总让他想起战场上结束时的意像。
是死亡的味道。
不对劲,这条路越来越不对劲。
到此刻,安健是真的生出些退缩之意了。这对他来说难得之极,他是极为自尊要强,且又顺行惯了,能力极强,因此从来不知什么叫后退的。
可是,终于也有他掌控不住局面的时候了。
许宁看出他的心思,本来错愕的眼神中,透露出怜悯,更多的,是让他放心的安慰。
大叔,人这一世总归什么都要尝试尝试,若太一帆风顺,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再说,到这里难道你还没发现?其实基本的感官五觉已经不会有太大帮忙,只要直觉第六感君还在,咱们就没事。
安健无可奈何地点头,表示自己读懂了她的意思。
也许她的想法是对的,有彼此之间这一个月培养出的默契,不能说话也没什么关系,听力更是无用,反正这里也没有别的声音,触觉更不在话下,有他,必要时她甚至不需要动手。
嗅觉?
对她来说有时更是累赘,没有了倒省得带面罩。
相反,丢失了那些东西,反更让他和她生出依赖对方的心来,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还算太坏。
好吧,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耽搁时间了。
安健握住许宁的手,抢去前头,打头阵走,许宁在他身后静了一瞬,直到身体被拖行,才跟了上去。
这一回安健的脚步加快了,他心里很着急,赶着要走完这一段,既然不能回头,那么早上看见终点,也是好的。
路是无需指引方向的,因只有一个方向,穿过树林,通向前方看不见的某处。
因走得太急,安健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被一根不知何故伸到路中间的树根给绊倒了,顿时,便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即时用手撑住,双手因此深深的陷入路边厚厚的苔藓中。
这一变故使得安健的脸一下贴近了地上的那些寄生植物。
开始接触到苔藓表面的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一阵微弱的嘶嘶声,紧接着,一种诡异的味道从自己的手掌压迫处飘出来,荧光棒照亮的地方,似乎有什么轻雾,几不可察地四处飘扬。
然后,他眼前的苔藓地衣层,如同一扇紧闭的窗户,被他猛烈的跌倒,冲击出一条缝隙,透过这缝隙,安健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死亡的世界。
安健一下便从苔藓中抽出自己的手,大喊着后退了好几步。
苔藓层下的地里,埋着尸体!有死人!
战场上下来的人,没有怕见尸体的,可安健这回碰上的不一样。
他没想到,脚下茂密的苔藓,竟然是用死人的尸骨滋养出来的,想到刚才跌倒时可能已经吸入蓬起的死灰尘土,他一阵恶心,欲吐不能。
许宁扶他起来,双臂从前端开始发麻,僵硬得厉害,她强作不知,面上镇定自若。
小问题,能干出这些事的人,养个苔藓还是问题么?就算肥料,也并不算出奇。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王家医院出事时,就已经开始显露出对方草菅人命的本质了。
那些被蒙在鼓里试药的病人么,无辜地做了牺牲品,直到不久前,才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
当时以为主谋是文峭,现在许宁明白了,这个幕后黑手其实早有存着害人之心,自己的父亲,王家从老爷子到王苏莫的父亲,两代人,安健的大哥,这些人的死可能都跟这个主谋有着甩不脱的干系。
安健略微感觉好些了,直起来还是不免紧锁眉头。
从被竹林逼赶着入水,到水草围攻上了玉兰树林,然后到蘑菇田,接着是灌木丛,花粉雾,最后,到了这片地狱一样阴林的苔藓树林。
从中许宁失去了嗅觉,听觉,到现在的触觉。
这一切的布置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宁扳过安健的脸,示意他看着自己。
大叔,没事的,你相信我,我的直觉君还在。事实上,除去五感之外,第六感直觉倒更灵了也不一定。
安健咬了咬牙,忽然笑了出来。
许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指了指脑袋。
没事吧?这里没坏吧?
小样!安健笑得有些发狠。
你都没事我能有事?比你多活这么些年都是白混了?不就是舍命陪君子吗?说实话我能陪你进来,就没存别的心思,你到哪儿,你大叔我就陪你到哪儿,想看什么风景,阴的阳的明的暗的,我都陪!
许宁也笑了,冲他做个鬼脸,又竖起大拇指!
你行!下回再看见什么怪异的植物可别再一惊一咋的了!
安健捏了捏她的脸。
得了,你大叔我哪有你说得那么脆弱?
还没有?!刚才倒地那一瞬间,我还当自己看见林黛玉了呢!
安健作生气状,滞了一瞬,很快便又失笑,英俊的脸彻底舒展,笑意挡也挡不住。
好吧,如此紧张的气氛下,笑一笑还真是让心里轻松了不少。
笑过之后,一切依旧沉寂下来,只剩下阴气飕飕的腐朽气味,萦绕在两人身边。
走吧。
埋首走了不知多久,在这里时间似乎已经失去意义,许宁只是数着自己麻木的部位,前臂,大臂,最后,到了肩膀。
她几乎已经抬不起双手,可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异样,只是很累的样子,走得有些无精打采。
好在腿部尚且安全,目前来看,行走并没有受到很明显的影响。
安健因走在前面,专心地看着路况,并没留意到这一点,本来也是,许宁不想让他看出来的,一定会掩饰得很好。
树林下,湿漉漉的苔藓层有种越来越稀薄的趋势,渐渐地,泥土里出现了矮小的古铜色的蕨类植物,在两人手中 荧光棒的照耀下,叶片上闪闪发光。
在下垂的叶片顶端,依旧凝聚着安健熟悉的那种奇怪的水珠,借助于此,他们才得到到达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安健有了上次的经验,不敢再贸然伸手,只凑近了看,却没发现一点异常,晶莹剔透的水珠,看起来就跟平日所见植物叶片上的露珠没有两样,只是不在正常的光线下,不知它到底是什么颜色,但确是透明的,从中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他身后,许宁同样弯腰低头,不过她的关注点不在水珠上,而在别的地方。
这些植物,同样长得肥美而茂盛,作为泥盆纪时期的低地生长木生植物的总称,许宁看不出眼前到底是哪一属哪一类,只从叶片外形上大约分辨得出,是蕨类没错。
不过只需要水分作为再生循环的一部分,且从此开始衍生出各种不同种类的蕨类,确实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
蕨类植物有个特点,即都有着一个世代交替的生命周期,由双套的胞子体和单套的配子体两者循环。配子体是一游离的器官。
这一点跟苔藓植物一样,无性生殖是产生并利用孢子,有性生殖器官具有精子器和颈卵器。孢子体远比配子体发达,有根茎叶的分化,内有较原始的维管组织构成维管系统。
换句话说,蕨类植物是介于苔藓植物和种子植物之间的一个大群。
许宁明白过来,她点了点前面安健的背,后者回过头来。
这里是个中间地带,再往前,就不再有孢子植物出现了。
安健点头,表示同意,只是眼神中不无担心,许宁的直觉君此时也一直在打着小鼓,提醒她,似乎有看不见的危险,即将临近。
她竭力回想从前读过了关于蕨类植物的文献,脑海中捕捉到这样一段话:
不同的植物种类要求不同的生长环境,有的适应幅度较大,有的较小,后者只有在满足了它对环境条件的要求下,才能够生存下去,这种植物相对地指示着当地的环境条件,叫做指示植物。
而蕨类植物,则由于其对外界自然条件的反应具有高度的敏感性,不同的属类或种类的生存,要求不同的生态环境条件,而成为一种很有用的指示植物。
如有的蕨类,只能生于石灰岩或钙性土壤上;有的便只属生于酸性土壤上;有的种类适应于中性或微酸性土壤上。有的耐旱性强,适宜于较干旱的环境;相反地;有的只能生于潮湿或沼泽地区。
因此,从生长的某种蕨类植物,便可以标志所在地的地质、岩石和土壤的种类,理化性、肥沃性以及光度和空气中的湿度等,借此判断土壤与森林的不同发育阶段,有助于森林更新和抚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