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不是陈婆!她还是同一张慈祥微笑着的面孔。可是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榻一柜!
先说榻。那是一张老旧的贵妃榻,榻上躺一只三色花猫,胖乎乎,懒洋洋,正添毛呢,像是知道陈磊在看它,突然抬起头盯住陈磊,漆黑瞳仁几乎撑满整个金色眼睑。
“喵……”
它张嘴叫一声,声音里没来由的娇嗲。
陈婆说,“咦,丝丝挺喜欢你。”
三色猫像是听懂了,伸长脖子,胖乎乎的脑袋在空中虚晃继续下。
陈磊伸出手,它直起身跳下榻,妖娆地走到陈磊身边,尾巴卷得高高的,围着陈磊一顿蹭。
“它叫丝丝?”
陈婆回答,“嗯。刚认识它的时候,它还很小,奄奄一息,喉咙里只发得出丝丝丝的声音。索性就叫了这个名字。”
陈磊一边挠着丝丝的脖子,一边努力压抑内心的惶恐,尽量平静语气,“陈奶奶,你开了我的天眼,对吧?”
陈婆笑了,“你这孩子,哪里学来这些话?”
陈磊看看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呃,就是看些杂书看来的。”
陈婆本来是一副要催陈磊赶紧离开的架势,听陈磊说了天眼的事情之后,又重新坐下来,沉一口气,反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天眼吗?”
陈磊支支吾吾,“不就是说,有些人,天生灵异,能够看得见鬼魂吗?”
说出鬼魂两个字的时候,陈磊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正挠着丝丝脖子的手也停了下来。真的是鬼魂吗?那为什么陈磊摸得到它,甚至能感受到它的体温?
陈婆想一想,狡黠一笑,“也算是吧。”
陈磊不依不饶,“陈奶奶,不然其实应该算什么呢?”
陈婆没有回答,朝贵妃榻和柜子努了努嘴,“你再去看看仔细,还能看到什么,告诉我。”
陈磊闻言起身,刚到近前,柜子里像是有东西闪了一下光,把陈磊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陈磊临时起意,率先走到柜子前。
这个柜子,也很有些年头了,做工精美,雕花繁复到陈磊根本不能分辨都是些什么图形。柜子有很多层,陈磊快速数一数,一共九层。下面六层摆放着各种经卷,文字陈磊一个都看不懂;上面三层摆放着一些器物,高低错落不一。刚刚闪光的东西在第三层,跟陈磊视线基本平齐的位置。
凑近看,只见那是一个类似于麻绳编织的绳结,估计年头久远,绳结已经看不出本原颜色了。陈磊心中纳罕:莫非是眼花?这东西明明不是金属制品,怎么会闪光?可是刚动了这个念头,那绳结又闪了一下,像是有个人在陈磊后脑勺打闪光灯一样,明明亮了,却找不到光源点。
到底年纪小,陈磊不做他想,伸出左手就拿起了绳结。
陈婆不知何时走到了陈磊身边,见陈磊拿起绳结,先是微微倒吸口凉气,“你不仅看得到!还能拿……”
完全和她平常的淡定判若两人。
陈磊被吓一跳,转头看她,“怎么了陈奶奶?”
陈婆盯着陈磊手上的绳结,没有说话。
被她这么一盯,陈磊也下意识的盯着绳结看。岂料就在这当口,拿绳结的左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陡然一凉。那绳结像是瞬间变成了冰,而后迅速融化,冰冷的水样物一下子沁入陈磊的手指和手掌。
“啊!”陈磊大惊,刚要撤手,已经来不及了,绳结化作的那股凉意从指尖沿着手指迅速向手掌汇集,然后消失在掌心。不仅消失了,陈磊甚至还感觉一股温温的热,从手掌中传出。陈磊盯着自己的左手掌,翻过来翻过去,“糟糕,怎么办?它去了哪里?”
陈婆叹口气,“它就在你掌心,小子。”
陈磊仔细看掌心,哪里有绳结的影子。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不仅仅是温热,陈磊还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从手掌中柔和的透出来。
陈婆突然变得沮丧万分。说沮丧也不对,她的模样,用沉痛更贴切。陈磊以为她痛惜陈磊弄丢了她的宝贝,一迭声道歉,陈婆却挥了挥手,说了两个字,“命啊。”
陈磊还要再说,她却返身重新在坐榻上落座,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丝丝。
没法子,陈磊满腹狐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只得又坐回她对面。
“陈奶奶,你一口气告诉我吧。”陈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坚决,“我有思想准备。”
她抬头看看陈磊。还是那副沉痛的表情。
陈磊一个字一个字问,“我,是,不,是,妖,怪?”
她凝视陈磊半晌。
她的瞳孔冷静而热烈。
真奇异。陈磊的丹田那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浪,滚滚袭来,又痛又酸,陈磊哎哟一声,蹙起眉头。
面前的陈婆,明明是个老太太,却在这一瞬,给了陈磊爱恨情仇交织无数的感觉。
既像是恋人,又像是亲人,甚至还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丹田那股气,像是在告诉陈磊:这个陈婆,和你的渊源非常复杂。
陈磊内心惊涛骇浪,面上还是本能的掩饰了一下,“糟糕,肚子疼。”
陈婆哪里会是被陈磊糊弄过去的,她瞳孔里那冷静而热烈的色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满满善意,“好孩子,你先调息一下,转几个周天再说。”
哦,对。陈磊真是抱着水井渴死的那种人。
待打坐完毕,再次睁开眼时,陈婆才回答了陈磊的问题。
“你不是妖怪,你是守门人。”
陈磊“啊”一声。
自从陈磊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大一样以来,有的没的,陈磊都会去偷偷看一些杂书,包括武侠在内。生、死、天眼、吐纳,对陈磊虽陌生却不至于闻所未闻。但这个“守门人”,陈磊当真第一次听说。
“门?”有些不大置信,“什么门?”
陈婆一字一顿回答,“生,死,门。”
陈磊听得一楞一楞。
她又开口了,这一回没等陈磊问,流畅地讲了一大段。
“你刚刚拿起来的那个东西,叫做金刚结。那是当年我在嘎丽修行的时候,仁波切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但是我从没有佩戴过它,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仁波切留给我金刚结的时候说:它的主人不是你,有一天,自会有主人领走它。日子一天天过去,啊,让我算算,快有90年了吧。金刚结慢慢烂掉,一碰就化作了粉尘。粉尘坍塌,散开,突然又重新慢慢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你刚刚看到它的样子。我曾试图拿过,但每次都只捏到空气。”
“也就是说,它也是鬼魂?”好嘛,这一大段流畅的话,只叫陈磊越来越糊涂,“还有陈奶奶,咖喱是什么?仁波切是谁?你说90年?那你,今年多少岁……”
陈婆闭起眼睛。陈磊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岁数很大了,跟陈磊这一来二去的,肯定非常疲倦。
果然,她闭着眼睛缓缓道,“孩子,真的,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陈磊这才起身,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有一大堆疑问啊陈奶奶。”
她长长吐纳,“……明天再说吧。”
“你到底是不是开了我的天眼啊?我要是一直见到——那个——那些个家伙怎么办?”
她还是那疲倦而不紧不慢的语调,“……能躲开,就躲开。”
挖咔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陈磊一时没了头绪,她又不愿意睁开眼睛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倒是三色猫丝丝,绕着陈磊的腿转来转去,很留恋陈磊的意思。
陈磊穿好鞋,拿起背包。背包里有个东西是陈磊原本就想送陈婆的。这时刚打开背包盖子,丝丝突然紧张的嗷唔一声,全身的毛都竖起来,整个猫进入战斗状态,牙尖嘴利地朝背包嘶吼。
陈婆总算睁开眼睛,看看丝丝,看看陈磊,又看看陈磊的包,像是明白了什么,有气无力问道,“你那里装了什么?”
陈磊拿出那东西,丝丝随着陈磊的动作弹跳了几步,脊背耸得像弓一样,像是对这个东西又惧又恨。
“这是一个鬼魂给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