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妈妈对陈磊说,“不用去学校了,我已经帮你请了假。”
陈磊“哦”一声。
后来细想想,妈妈的这句话,和爸爸当年问我的那句“你喉咙还痛吗”,都几乎算得上生死诀别了。
他们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来,心里不忍细想,想到就会心痛如绞。
但当时自己只觉得挺高兴。那时候成绩优异,高二课业大半是巩固复习,对陈磊而言非常轻松。能够有机会不去学校,就意味着可以放开玩儿。
陈磊收拾了小背包,跟妈妈说准备去见陈婆。
妈妈看到陈磊肩上的背包,脸上露出非常艰涩、又假装轻松的笑,“小子,你又不是出远门,背包干嘛?”
陈磊笑一笑,“就是觉得很远呢。”
其实陈磊包里有个东西,一直想交给陈婆。每次偷偷去看她,都琢磨着等哪天遇见她本人了就给,唯一那次真正见了她,又莫名奇妙退缩了。
闲话休提。待陈磊来到那栋非常熟悉的红砖房前,就见陈婆像陈磊第一次见她——哦不对,是第三次见她——时那样,早早地就等在门口。
看到陈磊,老太太朝空气点一下头,“来。”转身进屋,手支着门等陈磊,苍老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陈磊停好脚踏车,一步迈出去,像有个铃声在耳边“叮”了一下,心情顿时变得非常非常奇特。
那黑洞洞的门,和和霭笑着的陈婆,既让陈磊感觉到大大的不妥,又像是通往幸福之路,有种神秘的吸引力,让陈磊到底还是忍不住继续一步一步走过去。
待真的进了陈婆家,才彻底感到了奇特。
她在陈磊身后关上门,没再多说什么,径直接着往里面走,留陈磊一个人,愕然杵在门口。
陈磊熟悉奶奶的房间,那是一个充斥着老家具、老物件、杂物和食物的地方。一种淡淡臭气和洁净香皂气缠绕在一起,有时候还有隔夜的茶饭气,猫儿的气息也会时不时飘进鼻孔。这一切就是奶奶给陈磊的印象,有种很琐碎的安定感,只要在她家待着,人都会变得迟钝而知足,一切时光以及身外之物都仿似毫无意义。
但是这里,完全没有那些东西。
不但没有,整个堂屋,有如雪洞一般,一桌一几以外,空无一物。连挂画都欠奉,动植物更是不见踪影。
还有,干净的不像话,纤尘不染。
就在陈磊吃惊个没完没了的时候,里间传来陈婆的声音,“还不进来?”
陈磊半是乍舌半是迟疑地踱进里屋。
哎呀。陈磊眼睛差点没弹出来。
里屋和堂屋几乎一般空洞,唯一两个不同的地方是:墙上有一张巨大而古旧的挂画,以及挂画前的空地上,有一个硕大的靛蓝色圆形坐榻。
进去的时候陈婆已经盘膝坐在坐榻上,背对着陈磊,面向挂画做着什么手势。听到陈磊的脚步声,她侧过身,拍一拍身边的坐榻,“过来孩子,坐下。”
陈磊脱鞋走上坐榻,学着陈婆的样子坐下来。仔细看看,她的坐姿挺奇怪。不仅是盘膝,她的左脚踝放在右腿上,右脚踝放在左腿上,整个下半身看起来像是打了一个结。
作为一个老太太,这肢体也过于灵活了。
但是对陈磊而言很轻松。
陈婆见陈磊坐好,笑笑,道,“这叫毗卢七支坐。”
“哈?”陈磊愣一下,“毗什么七什么坐?”
陈婆缓缓闭上眼,“嘘……”
说也奇怪,陈磊现在看这个老太太的一举一动,竟有仙风道骨那个意思,弄的陈磊都不好意思冒冒失失。她“嘘”一声,倒真的让陈磊静了下来,也学她缓缓闭起了眼睛。
过一会儿,就听到陈婆说,“我等一下会伸手按你的身体,你不要紧张。“
陈磊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现在,深吸一口气,深深的,深深的,吸一口气。感觉你自己的肺涨得满满的,然后慢慢把气导下来,到这个位置。”她的手在陈磊小肚子上轻轻按一下,吐出两个字,“丹田。”
陈磊依言照做。吸气,导气,毫不费力。她“咦”一声,“你学过吐纳吗?”
陈磊没法子张嘴说话,只摇了摇头。
陈婆没再问,她的手指往刚刚按的那个位置下方移了一下,“把这股气向会阴引导,在下腹部转一圈。”
16岁的陈磊月信刚来,说起会阴这个词,虽然懂得,却甚是羞赧。好在大家都是女的,她又是那么老的老婆婆。
陈磊再依言照做。
她夸道,“好的。”突然间手指又换了个地方,“现在开始,你只管导气,按照我指的地方,一点一点导;我说的每一个词,你最好都记住。小子,我老了,没耐心讲第二遍。”
陈磊听她讲完,心底大大抗议了一句。
拜托!我也没有主动要求什么吧!
鉴于总觉得陈婆于陈磊有大恩大德,陈磊最终只是“唔”了一声。
结果骇人的事情来了,她的手指,一路频频点上来,伴以几乎没有停顿的两个字两个字,像不耐烦的公交车报站员一样。
“这里,记好了,曲骨,中极,关元,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
这一连串实在太猝不及防了。陈磊糊里糊涂记了个乱七八糟。
陈婆像是站起了身,走到陈磊背后,“还有气吗?”
陈磊噗一声,“憋死陈磊了。不行,没气了。”
陈婆笑了,手轻轻抚在陈磊头顶,“那就重来,像刚刚那样,一口气导上来,承浆穴再往上,如果能到我手的位置,告诉我。”
陈磊又试了两三次,很顺利,最后一次不仅能够把气导到头顶,还能够游刃有余的在头部转悠。
陈婆明显感觉到陈磊的每一次明显变化,再度“咦”一声,“你真的没学过吐纳?我还没教呢,你都会了。”
陈磊一口气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到头了,闻言吐出嘴里的浊气,问道,“教什么?”
陈婆倒也不嫌陈磊受惊过度,毫不客气地回答,“教你转周天,或者通俗点,叫做打通任督二脉。”她在陈磊身后坐了下来,“好了,小子,跟此前一样,你把气导到头顶后转一圈,然后沿着我手指按到的地方,一点一点导气,直至会阴,再转到最初的丹田结束。”
陈磊点一下头。
她静静等陈磊一口气导到头顶,这才开始轻按陈磊头顶至屁股的整个背后脊椎沿线。
“百会、后顶、强间、脑户、风府、哑门、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腰阳关、腰俞、长强。”
好容易一口气导完全程,陈磊感觉整个身体就快被“气”炸了。赶紧呼气不说,陈婆刚说的那几十个词语,也忘了个大半。
她不纠结也不生气,“今天就这样,你回家吧。”
陈磊吃惊,“就这样?这么简单?”还当叫陈磊来一趟有多重要的事情,闹半天就是教我“转周天”?这是什么意思?
陈婆叹口气,“真的,你回家吧。今天就这样。”
陈磊不甘心,“陈奶奶,要不你再告诉陈磊,昨天为什么我突然会发烧吧。”好歹陈磊骑了十分钟自行车大热天的赶了来呢!
陈婆摸了摸陈磊的脑袋,“你别贪心。今天真的只能到这里。不信,你睁开眼睛。”
陈磊睁开眼睛,返身看她。这下可好,好悬陈磊没惊吓得跳起来!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