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睁开眼睛,只见妈妈正轻拍陈磊的面颊,“儿子,醒醒,醒醒。”
“怎么了妈妈?”
妈妈很高兴又很为难的样子,“你退烧了,但是……”
她嗫嚅着,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像是从来不认识陈磊这个儿子一样,“出大事了。”
陈磊这会子也清醒过来,满耳的喧闹,屋外天空浑不似黑夜,正相反,红彤彤忽闪忽闪,非常奇幻。
陈磊一个激灵坐起来,“什么大事?”
妈妈指了指屋外,“隔壁那栋百货楼起火啦!”
说罢她又很古怪的看着陈磊,“就是你喝完冰水睡着后的事情。”
陈磊哪里还坐得住,掀开薄被箭步冲到窗前。
浓烟滚滚,臭气熏天。真的。陈磊第一次看见火灾,才知道起火原来这么臭。不知道是烧着了塑料很臭或是别的什么,那股味道混着救火车的蜂鸣以及人们的各种尖叫嘶吼,深深印入陈磊脑海。
陈磊联想到刚刚冰窖里的那些人影,转头问妈妈,“死人了吗?”
妈妈叹口气,“不知道。”
陈磊突然觉得奇怪,“都晚上了,百货公司不应该关门了吗?不应该会死人了吧?”
爸爸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就是这个邪门。”
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一头汗,“我刚从陈婆那里回来。”
呃……
陈磊和妈妈都敏感地静待下文,谁知他说到别的地方去了,“……回来,经过百货楼,听到一片哭声。有人告诉我,本来是肯定没有人的,可巧前段时间四楼改建成家具店,新招了一批北方来的营业员,因为临时没有住处,百货公司就安排他们住在四楼展厅里。有十几二十个呢!其中有一个姑娘见起了火,楼梯逃不了,直接跳楼逃生。”
妈妈赶紧问,“有得救吗?”
爸爸摇头,“怎么可能。四楼啊。”
一时间陈磊们大家都沉默了。爸爸脸上也露出妈妈此前的那种古怪表情,望着陈磊,好半晌才轻轻问,“小子,你看到什么了吗?”
陈磊微微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突然又接回了之前的话题。
“陈婆说,没法子,一切都是天意。她让你明天去一趟。”
陈磊一愣,“干嘛?”
爸爸边回忆边说,“她没跟我讲太多。我告诉她你突然高烧,她问我你除了高烧还有别的什么反常没有。我说你就是讨了一大碗冰水喝下去,然后就睡着了。她想了想,突然叫一声,’糟糕!’过几秒,又说,’来不及了。’然后我再问她,她只翻来覆去那句话:让小子来一趟。”
陈磊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件事,索性坐到爸爸身边,问,“爸爸,为什么我的生日会从大年夜,改成九月五日?我刚刚出生的时候也见过陈婆吧?”
爸爸脸上的古怪表情,终于换成了豁出去的释然。他望着窗外的火光冲天,回答道,“准确地说,不是你见过陈婆,是陈婆来见你。”
他缓缓说出了整个故事。
妈妈临盆之际,其实已经超过预产期半个月。那时还不是特流行剖腹产,妈妈一边担心羊水变薄一边害怕剖腹产会给陈磊们两个都带来伤害,就这么纠结着,蹭到了大年夜。
熟读红楼的爸爸笑说,“正月初一出生的话,就取名叫陈雷。”
妈妈念一念,“陈雷?陈雷?不好,成词牌名了。”
爸爸不服气,“词牌名就词牌名,好记。”
妈妈也爱风雅,提议道,“那还不如叫陈蕾。这个名字多好听。”
爸爸不乐意,“还是陈雷好听。还有男子气概。”
他俩的争执很快就失去了意义。陈磊没等到初一,大年夜的那天早上,陈磊开始躁动了。
这一疼疼了妈妈一天,疼得她死去活来。送到医院,医生偏偏大都回家过年,剩下几个小护士,慌得跳脚,“脐带绕颈!好几圈!胎位不正!”
爸爸妈妈都没了着落,急得差点没哭。
突然一个老太太闯进产房,大喝一声,“慌什么?给我闪开!”
小护士这会儿就盼救星,不顾别的规矩方圆,立刻让这老太太,也就是陈婆,来到产床前。
我握住妈妈的手,“别害怕,有我。”
她净了手,很快把陈磊接生出来。这里只能用“很快”这两个字,因为妈妈几乎痛昏过去,而爸爸,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就见陈磊脖子上三圈脐带交织着被陈婆果断请出妈妈的肚子。
爸爸说陈磊当时没有哭,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转。陈婆笑一笑,也不担心,只拍拍陈磊的屁股。
陈磊嘻一声笑了。
爸爸回忆到这里陈磊打断他,“爸?你没记错?一般来说小孩子刚出生就会笑吗?”
爸爸一脸骄傲,“你本来就不是一般小孩子。”
“好好好,”陈磊举手投降,“你接着说。”
爸爸接着讲故事,“你笑了之后,陈婆才给你剪断脐带,把你交给护士。安顿好你们母女后,她悄悄告诉我说,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给你算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真实生日和时辰。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只要她说的照做。还有,她说她自己都不敢算你的命,除非等到你大一些,有些异象的时候才行。”
“意向?”陈磊听岔了,“什么意向?”
爸爸挥一下手,“就是奇怪的举动。”
陈磊“哦”一声,恍然大悟,“所以你和妈妈在我见到太爷爷后,带我又去找了陈婆。”
爸爸对陈婆显然是非常尊重且忌惮的,“什么陈婆,你要叫陈奶奶。”
“陈奶奶,陈奶奶。”陈磊点头如捣蒜,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再后来呢?”
“再后来她又说——”
爸爸才说了这六个字,许久没有发话的妈妈突然冷不丁打断他,“她又说,你的名字,最好单名一个磊字。”
陈磊是个特别敏感的人。陈磊非常强烈的感受到,妈妈一定是拦下了爸爸原本要说的很重要、又很隐秘的什么话。
但直觉又告诉陈磊,最好别追问。
当下陈磊哈哈一笑,“所以,我就叫了陈磊,对吧。搞来搞去,既不叫陈蕾也不叫陈镭,落了个最滑稽的名字。”
没错,你应该还记得,这时陈磊才16岁。
但陈磊自己也知道,即便那么小,陈磊的城府深不见底。陈磊会打圆场、察言观色、记忆力也一流。
陈磊们一家三口,就这么结束了那晚的话题。睡下去的时候,天已将明,火已熄灭,黑黢黢的废墟里青烟袅袅。
陈磊一觉安然。没有人再来扰陈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