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痴的望着地上的血迹,千袭只觉得耳边回荡着那震天的呼声,深沉的夜色中月光和血色交杂在一起。
“小子,想什么啊?”身边的一个大叔突然推了千袭一下,“还不快把胎衣扒开。”
千袭这才回魂,定了定神儿,低头一看,果然小马驹身上有一层胎衣。剥下胎衣,小家伙儿还没有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煞是可爱。看看小家伙儿,千袭奇怪了,在军队的这几年,自己也见过刚出生的小马,况且这是夜照玉狮子啊,没道理这么小啊。又转念一想,想是因为自己骑着母马狂奔了一夜,这小家伙提早出来了吧。思及至此,千袭又皱了皱眉头,回纥人怎么会骑着一匹怀着小马的母马上战场,疯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漂亮的小马驹儿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呼啦”一声,母马也自己翻了起来。凤千袭生生吓了一跳,他,他还以为母马……死了……看着小家伙儿慢慢蹭向母马,千袭兀自微笑了一下,这便是血缘天性。
看着母马和小家伙儿互相蹭着,千袭心中猛然一沉,大公子……虽然有师傅在,但是据他看来,那黑衣人一掌,自己受了怕是都要重伤,何况是武功平平的大公子;还有容大人,容大人怎么样了;素姨,还有刺史府里那些曾对他那么好的人呢,齐哥儿、荷花、荷叶、莲藕、莲子各位姐姐、江婶、虎子……他们都在哪里啊?猛然甩甩头,不会有事的,有师傅,有师傅呢……千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尽管,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千袭缓缓走向屋里,屋里婉衿还在沉睡,总不能一直让小姐如此睡着啊……此时屋里没有别人,山脚下的小村庄,这儿的人连马都没见过,跟何况是如此神骏的宝马,立时将母马和小马驹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于是,千袭伸手解开了婉衿的穴道。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婉衿的眼睛一下亮了,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似又有些难以置信:“凤哥哥?”接着就看到千袭身上的血污,又想道昨晚大哥让自己别出声,到了院墙又跌落,还有外面吵吵嚷嚷……婉衿的脸瞬间刷白,眼里闪着泪光:“到底,到底是怎么了?凤哥哥……”
千袭见状连忙坐到婉衿身边:“昨晚,出了些事儿,所以千袭把小姐带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爹,爹呢?还有大哥?”婉衿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是,是官场上的事儿,所以,师傅让我带小姐出来避避。我带小姐出来的时候,师傅已经赶到了,所以,容大人和公子定然无事,小姐安心。”千袭终是没有勇气告诉婉衿,敦煌,她居住了十多年的故里,已不复存在,只得信口胡说。
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婉衿惊叫了一声:“凤哥哥,你……”
千袭低头看看身上的血污:“不是我的血……”
“那,那我们何时回去?这里又是哪里?”松了一口气,婉衿又问道。
“恩,这……这是祁连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容大人,不,是师傅,让在外面待一阵再,再回去。”千袭为人素有君子之风,难得说一次谎,磕磕巴巴,极不自然,所幸婉衿没有在意,点头说好。
倏然,千袭一僵。
“凤哥哥,你怎么啦?”
“那个,那个,小姐。”千袭忽然站了起来,眼神怪异的看着婉衿,看婉衿也用好奇的眼光望着自己,于是结结巴巴解释道:“那个,刚刚村子里有人千袭是带着小姐私奔出来的,千袭否认了,又不好说是父女,然后……”
“然后呢?”
眼一闭,牙一咬:“然后千袭便说与小姐是夫妻!”
屋里霎时就静了,只剩呼吸的声音。
千袭慢慢睁开眼睛,瞧瞧婉衿,低垂着头,面色发红,千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直这万分尴尬之时,这屋里的老妇人进来了,见着婉衿醒了,笑着道:“小娘子醒了啊?”
婉衿慢慢抬起头,抿嘴笑了一笑:“恩,谢谢大娘。”
这山野老妇如何见过如此大家闺秀一笑而露出的倾城之姿,愣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阿弥陀佛,我是见着菩萨了吗?”然后竟真的转身到另一个屋子里去拜供着的土观音了。
见老妇这个模样,婉衿笑了起来,再看看千袭,更是笑开了。下了那炕床,从怀里掏出帕子,伸手给千袭擦了擦脸:“瞧你,灰头土脸的。”说罢便仔仔细细擦拭着千袭脸上的灰尘。
千袭纵然心头万分沉重,分明清楚瞒着的那些消息早晚要被小姐知道,却也不想拂小姐现在温柔的笑意,于是也生生挤出了一个微笑。
待那老妇拜完菩萨出来时,婉衿已将千袭的脸打理干净了,老妇见千袭亦是丰神俊朗,修长英挺,遂又自言自语道:“我这里是住了俩神仙吗?”
从敦煌出来,千袭本就是随意跑的,也未曾想过要在哪里落脚,匆忙出战,他身上自然不可能有银两,而当时是晚上,小姐头上的珠钗全都已经解下,连当都没得当,总不能把那两匹宝马买了吧,可是,没有银子,到哪里都难,何况小姐打小就没吃过苦……一时间,千袭竟是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这厢,婉衿生的好,又甜美,是不是还撒点小娇,打小就十二分的招人喜爱,几句话已经把那老妇哄得心花怒放。这老妇姓刘,早年丧夫,只有一个女儿,辛苦操劳把女儿拉扯大,前两年嫁去了邻村,她原才四十出头,现下看起来竟有六十。见婉衿和千袭无处去,便让他们在自己家先住着,横竖现在这屋里就她一个。
千袭想了一下,也只有先暂住这里:“那叨扰……”那“大娘”二字还未出口,便被婉衿接了过去:“谢谢刘姨,刘姨您真好。”
蓦地听到一声“刘姨”,那饱经了沧桑的妇人眼眶竟是一热。
稍稍梳洗了一下,婉衿便拉着千袭出去逛逛,她自幼在敦煌,刺史府虽非王公贵族的宅院,但到底是官家,而越长大,出门的机会越是少,自然从未见过这一片一片的麦田,还有鸡犬相闻的景象,还有,还有那一大一小两匹骏马。
“好漂亮的马啊!”婉衿先用手摸摸小马又去摸摸大马,很是兴奋,“是你的马吗?”
想了一下,千袭道:“是。”我抢来的,当然,后面的四个字,千袭没有说出口。
“凤哥哥?凤哥哥?”
千袭看着马,不由又想到了敦煌,愣愣的开始出神,猛地听见婉衿的声音,“小姐,什么事?”
“我问你他们的名字呢。”
“名字?不知道,不是,还没取呢,小姐,您来取吧。”
婉衿觉得千袭有一点奇怪,但听到可以帮马儿取名字,便兴致高昂的在两匹马前踱着步子。
“唔,觉着什么名字都不好……”婉衿嘟起了嘴,又想了想,指着大一些的母马到:“它叫兰畹可好?”
千袭心道,合影只应天际月,分香多是畹中兰,兰花苑吗……点头道好。
再摸摸小马驹儿的头,道:“它是男孩子,可我还是想叫他‘清歌’,凤哥哥,你说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清歌绕梁,白云将红尘并落。
毕竟是小村子,千袭和婉衿就出来这么露了一下头,未到中午,全村都已经知道,村头刘婶子家来了两个神仙一般的人。
是夜,千袭又僵了一下,他很少有这种一天之内尴尬多次的经历,可是……因为说了他们是夫妻,所以,他们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千袭打量了一圈,然后飞身上梁,又自觉自愿拿出一根不知从哪找的布条,蒙在眼睛上,看着千袭一气呵成的动作,婉衿还说什么呢,慢慢躺倒床上,然后悠悠道了一声:“凤哥哥,‘梁上’‘君子’的感觉可好?”
梁上忽然落下了些许灰尘,婉衿抿嘴一笑,转身睡去了。
梦里尽是挥之不去的火光、血色、尸体……千袭一身冷汗的醒来,身子一动,竟忘了自己在梁上,就掉了下去,顺势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地。扯下蒙在眼上的布巾,看看小姐并未被吵醒,叹了口气,又回到梁上,靠坐着,一夜到天明。
刘姨有一块半亩地,千袭虽未种过地,但练武、投军哪样不需要吃苦,学着学着渐渐一个人就能把地里的活儿干完了,刘姨乐的都合不拢嘴。婉衿天天乐得自在的伺候着兰畹和清歌,跟着刘姨学着做做饭,织织布什么的。村里人倒都是羡慕极了,只道刘婶子一夜之间多了一对神仙似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