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的时候,两人一骑打破了祁连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的宁静。
凤千袭本没有打算在这小村里里落脚,只是彪悍壮实的白马奔到村口时似是支撑不住,猛地失蹄,跌倒在地,千袭在马儿落地之前已携着婉衿飞身而起,飘然落地。
马匹倒地的声音加上马吃痛嘶叫的声音很快惊动了村口的几户人家,好几个村民已然探头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眼见凤千袭一身是血,都吓得不敢靠近,凤千袭扫视了一圈,抱着婉衿径直走向一站在门口的老妇人:“大娘,能否讨口水喝?”
看那老妇惊恐的表情,千袭又道:“大娘,我们,我们不是坏人。”他素来不善口舌,自己这一身血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听了千袭的话,老妇又看了千袭几眼,才怯怯的开口:“这,这闺女怎么啦?”
“她,她没事儿,就是累了,睡着了……”其实,从昨夜接住婉衿的同时,千袭就点住了她的睡穴,以避免她看到太多血腥残忍的情形,但他又要如何与这可能连点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山村老妇解释,于是只要信口胡说了。
“进来吧,进来吧。”到底是淳朴的山民,千袭这么说,老妇也就这么信了。
千袭还不敢解开婉衿的穴道,他甚至可以预想到婉衿醒来时的惊慌,暂借在陌生老妇家中,千袭不想多惹事端。千袭轻轻把婉衿放到老妇家的一张炕上,再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给婉衿小心翼翼的喂了点水。
之前出来想看热闹的村民有的跟着进了老妇的屋子,不少人的视线在千袭和婉衿之间扫来扫去,婉衿的衣着华丽,而千袭未着铠甲,被血污了的军衣本就不是什么上好的衣料制成的,于是,有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尖着嗓子道:“我看是下人带了大家小姐私奔!”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应和。
“自然不是。”私奔,在村子中尤为被人所不齿,况且本来就不是,千袭立时开口否认,想了一下,又道:“我们从西边来,那边和回纥打起来了,我们是逃难过来的……”
显然,只要还没打到家门口,这些村民对哪儿打仗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更好奇的时各种家长里短,比如现在,眼前两人的关系。
“那,她是你什么人啊?别说是你妹子,戏本子上私奔逃出来的都是哥哥妹妹的!”又是刚刚那个女人。
她这话一说,千袭生生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她是舍妹。”咽了回去。总不能说是父女吧,于是似乎只剩一种情况了,“她……她是我媳妇儿……”千袭磕磕巴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面颊发烫,他此刻万分庆幸自己灰头土脸。
门外马嘶竟是一声比一声惨烈,千袭觉着奇怪,托老妇照看一下婉衿,便想门外走去。
这马是他带着婉衿越过城墙时截来的。当时他低头看见一个身着上好铠甲的男人正带了一队人趾高气昂的往城内去。若他猜得不错,这人定时回纥皇族,冲锋陷阵轮不见他,城攻下后,才出现,况且回纥是倾巢而动,怎么可能把兵权都交给外姓将军,军中必定有皇族坐镇。自己带着婉衿决计无法杀光这一队人,况且仅凭脚力,他们也跑不了多远,所以,他不杀人,只劫马。他需要一日千里的汗血宝马,而那皇族座下剽悍壮实的白马正是大宛名驹夜照玉狮子。
照理说,即便狂奔整夜,夜照玉狮子也不应成这样,刚刚的失蹄他便觉着不太对劲儿了,只是未曾多想。先下出门一看,白马倒在地上还未自己站起来,而且后腿有不少血迹,上前去再定睛一看,这马哪里是剽悍壮实啊,这,这明明是要产小马驹了,它竟还驮着两个人狂奔了一夜。
小马驹混着血落地的时刻,母马也闭上了双眼。千袭跪坐在地上,看着母马不住流淌的鲜血,粘在银白色的毛上,显得那么怵目惊心,只觉得自己回到了昨夜的敦煌,满目血光……
昆仑玉珠峰上的一座小楼外,弱冠之年的男子,白衣素服,跪于两座新坟之前,是容子陵。
面前的坟,里面是他的血亲。打小一起长大,犯错时总护着他,一块儿读书习武的大哥,正静静躺在里面,再也不会眉眼笑笑的唤他一声“二弟”了;而旁边的墓里,是衣冠冢,里面只有一袭青衫,笔墨纸砚。自己竟是连父亲的尸身都无力找回,那日被容行之带走,再悄然潜回敦煌时,敦煌已驻满了回纥士兵,刺史府变成回纥驻守敦煌将领的住处,那坍塌的前厅早就被清理干净,那,父亲呢,被埋在废墟中的父亲呢……
意思及至此,子陵只觉得心疼得都裂开了,是自己,这全是自己的不对,要不是自己那狂傲不羁的性子,总觉得那敦煌城,那刺史府,多少年都是一个样儿,硬是拉着容行之,与他比脚力,一奔便是百余里,当意识到敦煌失态不对,赶回府里时,已经,万事皆休。自己竟是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父亲是,大哥是,刺史府是,连敦煌也是,什么都已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任泪水疯狂的流下,哭吧,哭吧,就这一次,这是最后的泪水……容子陵死死咬着下唇,握紧了双拳,这样告诉自己。
亦是一身白衣的容行之走出小楼时,看见的便是子陵压抑的哭泣,他不由觉得这玉珠峰一贯温和的阳光,如今是刺眼的。
子琅,一直是个好孩子,但他走了。
还有大哥,世上自己最亲近的人,最懂自己的人,也走了,甚至连尸骨都未留下。
容行之蓦地想道郁修走时的那一句:“你定会后悔的!”还有什么能让自己后悔的呢?最亲的人已经不在了,是自己没来得及,还会有更后悔的时存在吗?
唯一的安慰是,子陵安然,而袭儿带着小婉儿应也是无恙的。
哀牢山。连祈峰军帐。
“报——回纥攻破敦煌,敦煌刺史殉城”跪在下首的士兵念出加急战报时,连祈峰握着毛笔的手不可掩饰的抖了一下,过了好一阵,才缓了过来,挥了挥手,让那士兵下去。
“皓儿,我们必须把南召打回老巢,否则,大兴,必定风雨飘摇。”
帝都。上阳宫。
当太监总管呈上八百里加急战报时,不只是宰相傅清华白了一张脸,连素来只知享乐的景帝亦是变了脸色。
还未等皇帝开口,立于皇帝身后的皇叔肃王沈玉茗一脸阴霾,缓缓开口:“封江宁王步清风为安国将军,调集晋、陕、豫二十万大军驻守潼关。”
然后,转身轻轻道:“敦煌一破,回纥势必东来,这潼关地处黄河渡口,位居晋、陕、豫三省要冲,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潼关若是失守,我大兴也就没了半壁江山,那时,便只能好自为之了……”肃王沈玉茗这话似是自言自语,但偏生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正直夏日,景帝却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正所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