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杜夕月只觉天地静寂。
眼前的人,还如曾经一样,温和从容,眉目清朗,一身书卷之气,只让人想到窗下灯前,临风吟诵的朗朗君子,谁又能想到这看似文弱书生的人,朝夕之间一个转身却已是登高一呼,呼而百应的乱世枭雄。
汤书亚自问心境素来平和,便是当日两广起兵,亦是镇定自若,眼下却只能靠着自制力压下心中的激动。她是他的梦想,最落魄的日子种下的,最深的执念。如今,这个毕生的梦想,便这么,出现在眼前,如梦似幻。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浅浅的一声叹息,将手中的玉坠,轻轻的系回杜夕月的脖颈。
也就是这一个平凡的动作,却已足够让杜夕月泪如雨下,她本不是尖锐的女人,只是为了守着最初的爱恋,独自与此间种种争斗,不得不竖起所有的刺,而眼下将层层包裹自己的利刃收起,她不过是个娇弱的女人。
杜夕月以为自己会有很多的话要说,却发现那太苍白,只要靠在这个人的肩膀上,便是这么死了也够了。可也几乎就是在下一刻,她却想起,在过去的五年,甚至是更早的年月,儿时的时光,她曾经靠在另一个肩膀,那个清贵无比,却永远纵容她的那个人的肩膀。
“书亚……”杜夕月近乎不假思索喊了汤书亚,却发现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却亦无法闭口不言,只得道:“一定……一定要打吗?”
“这是自然,不过,不会太久了,很快就会结束了。”汤书亚拉了杜夕月的手,语气很轻却不乏坚定。
“不要,不要打了,咱们走,走的远远的,好不好?书亚,好不好?”
“走到哪儿去?”
“哪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天下这么大,这么大,总有你我容身的地方,再也不分开。”
“我们不会分开的,夕月,不会的,也便是这几日,不久之后,我会把天下都送给你。”
“天下?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不要天下,天下有什么好的……带我走吧,带我走……”话到这里,杜夕月只得死死拽住汤书亚的衣袖。
“夕月,别胡闹。不可能的,别说临阵一逃,你我永无宁日,便是这阵前的弟兄,我也不可能弃了他们,何况,当年,在我最落魄的年岁里,你……那时候,我便想,此生不成王便再不见你,你值得最好的,我要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
“我不要!”杜夕月猛然站了起来,“说到底,你便是抛不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还要拿着我做幌子,说到底,我还是不够重要!”
“你……夕月,别任性。从前你,不会这样。”汤书亚亦站起了身,淡淡说道。
“是啊,可是变得不仅仅是我,当年的你,当年的你,可以为了我不顾一切,那时候,我才是重要的,可是现在,你到底不能为我抛下一切了。这些年,我不过是守了一个我自己臆想出来的,很美很美的梦罢了……”
“夕月,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汤书亚话未说完,门外却传来士兵通报的声音,汤书亚只道好好闭了口,顿了一下便出了帐子,余下杜夕月空对一室寂静。
想象中的相逢如真似幻,那些美好却真的是一场镜花水月,这些年,到底各自都有了太多牵挂,尤记得初相逢,担心同,年少懵懂,而今却是再也不见当年明月。
午夜时分,杜夕月睁眼看着身侧闭目而眠的汤书亚,伸手细细描绘了他的面庞,一次一次又一次,心道:此生你最不设防的人,便是我,不知你明日醒来,会不会因为我对你用了迷药而记恨于我,不过,这样也不错,爱或恨,你心中终是有我……我承认,白日里,是我无理取闹,却只是希望你能活着,别人怎么样,我,没有力气去担待……
默默穿好了衣裳,杜夕月走到帐外,轻声道:“出来,你道我不知你一路跟着我么?”话音一落,陆璇玑已旋身而至。
“走吧,但我去见清风。”听闻杜夕月的话,陆璇玑近乎诧异的抬起了头,杜夕月却将脸撇开,不去看陆璇玑一眼,下一刻,陆璇玑已将她带离了汤书亚的营帐。刚出了营帐没有多远,陆璇玑便发觉有人尾随,正欲出手,却见是夜瑾、夜律,三人一齐,几乎未废周折便将杜夕月主仆带至了步清风面前。
待外人皆退出帐外,杜夕月只仰着头等步清风的怒火,这么一个打小呼风唤雨的清贵之人,如何去忍耐她做出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那么骄傲……那么骄傲……来掩饰她不堪一击的软弱。
只是,杜夕月没有想到的,步清风没有一点愤怒,连讽刺都没有,只是那么疲惫,那么无奈的叹息:“这,便是你念的,你想要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这一刹那,杜夕月知道他们,如今才算真正走到头了,如果,从前的日子,算作他们已经开始了的话。
可是,可是,她却仍有……执念……
“清风,我从不求人,但我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可以么?”
“夕儿……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很可笑……”步清风缓缓闭了眼睛,只觉得心脏处一阵似过一阵的疼,他的发妻,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放她的情人一马。低头便能看见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那,却不是他留下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荒唐透顶,我罪孽深重,可是,我不知道出了求你,我还能求谁。我控制不了,我没有办法说不爱了便不爱了……”杜夕月死死抓住了步清风锦袍的下摆,泪水不断溢出眼眶,对汤书亚的爱,对步清风的愧,分割成两瓣儿的心,原来,天下竟可以有这样的……痛……
“所以,我的心意,从来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对不起,对不起……”
步清风忽然抬手将杜夕月扶了起来,轻声道:“别哭了,别人瞧见了莫不是以为我欺负了你……”杜夕月习惯的以为步清风会像从前那样,将自己的眼泪拭去,但是,没有,步清风只是越过了她的身旁向帐外走去,错身的瞬间,她清晰的听到,他这样说:“为什么不是他放我一马呢?他汤书亚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而为我等早已是兵马疲敝,这些日子不过苦苦支撑,为什么你便笃定我一定会赢,亦或是,我死在他手上,于你而言,实在是无关紧要……”
“不……不是……你怎么会输呢,你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杜夕月颓然坐在了地上,那个人却再不会听她的解释,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