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中,千袭打过很多仗,有一却是他无法忘记的,那不是他的故事,却依然让他痛得有流泪的冲动,但是,却是一滴泪都无法流下,只是希望,那,永远都不是他的故事,永远。
天气好的像是雨后的彩虹,不带半点阴霾,碧蓝碧蓝的天空,鱼鳞似的白云一片挨着一片,开战之前,邵宣林还在一旁叨叨着这真是个适合踏春的好天气,千袭心道:是啊,应该和衿儿一起,看天、看云、看他们最美好的时光。
开封城外,两军对垒,连风都是紧张的,空气便在一瞬间凝固,杀红了眼的两方人殊死一战。以御剑一招连伤一十四人,断肢残臂散落满地的空隙,千袭驻剑抬头,却再不见澄澈的天与云,每一场战役一样,碧血染长空。
而从一开始,步清风与汤书亚,便是挥剑相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每一招每一式皆是搏命而为,除了相杀,还有什么能斩断那挥不去的情丝。也许,只是也许,如果不是眼前错乱的一切,他们可以英雄惜英雄,只可惜,此生,无论为何,他们,注定为仇!
也便是下一刻,一个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开封城楼,这样仔细的绘妆容,已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事,可讽刺的是,她最爱的,她最割舍不下的,两个男人却不是第一个看见她的……
以千袭的目力,看清杜夕月的刹那,只觉得心中一阵地动山摇,这个场面,他见过,这个雪白的身影,与婉衿当年渐渐重合,他体会过其中的心胆俱裂、痛彻心扉,如果,如果……救之不及……这份痛,怕是一生一世也要相随,永无宁日。扬声唤一声:“王爷!”便拔身而起,往城下奔去。
步清风与汤书亚几乎在同一刻回眸见到让他们呼吸一滞的场面,他们仇与怨,在她的生与死之前,渺小如尘埃。如若,她死了……如若,她死了!
然而,还是没能阻止那个如同流星一般坠落的白色身影,千袭近乎眼睁睁看着那雪白的罗衫上沾上尘土,染上鲜血。只怔了一瞬,千袭便回身挡住几欲癫狂的步清风,除了这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无人阻拦的汤书亚,几乎便是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抱起杜夕月无力的身躯,在这战场之上,将背后的空门完完全全暴露在敌人面前。要他如何相信,眼前的女子,他最美最绚烂的梦,他毕生的梦想,便就这么在他的眼前陨落,这个几乎便要实现,成为永恒的梦,便这么,碎了。
不!
苍天——不要——这样——残忍——
可是,一切,皆是徒劳。
此时步清风也已经扶开了千袭,踉跄的跪坐在杜夕月身旁。
杜夕月心中却是觉着奇怪,在这样的时刻,她竟不是想着他,也不是想着他,而是……凤小将军,昨夜,我已经让陆璇玑去接婉衿了,过那么几天,你便到洛阳城接她去吧,你们,一定要,要幸福。杜夕月没有力气将这些话讲出,只得冲着千袭微点了一下头,千袭怔怔立在一旁,只觉得这个女子的眼泪和着鲜血缓缓流出,那场面太让人惊心,让他忍不住想在下一刻便见到他爱逾生命、刻在骨血里的人儿。
费力的收回目光,重新停驻在眼前这两个人身上,在两份爱之中,她无力再去挣扎,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没有资格,没有权利,去说后悔,所以,只有承受。
“你,是我前世的姻,而你,是我来世的缘,却,都在今生……错误的遇见……”仰面可以那么清晰的看见湛蓝澄澈的天空,我再没有气力支撑,闭上眼睛,三魂七魄皆入轮回,三生石前,或许我会刻下这段情缘,奈何桥边,我却一定会把这些纷扰都忘得干干净净,至于你们,是飘零流离,亦或是各安天涯,我再也无力去管。
闭上双目,一切皆空。
然而,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一柄无甚光亮锋利的剑便搁在了汤书亚的脖颈之上。
连皓!他是何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众人身边。千袭回眸时发现汤书亚的亲信大多已然横尸遍野,连云十二骑便如山般伫立在不远的地方。原来,这个在这场大战中收敛了全部光芒的云南王,只是坐山观虎斗,等待着一个让他坐收渔利的机会。
汤书亚却根本没有因为那架在颈边的剑而出现一丝动容,这种时候,一丝一毫的惧色,不过是让自己跌入尘埃之中而已。他一生都在为之努力的梦想,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手边,碎了,便是争到了天下又如何,谁与他并肩携手,看繁花似锦、万里山川……战中主帅忽然脱离主战场,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面的那些追随着自己、战死的英灵,死都不足以赎罪,何况偷生……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所以,到此为止吧,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抱负……都在这里终结——
这是最好的结局。
连皓望着手下这个面目清朗,自断心脉,缓缓倒下的身影,望了步清风一眼,眼中似有遗憾的收回了手中的长剑,转身离去。
将将赶到的楼清冉却一阵心惊,若不是凤小将军跟在步清风身边,连皓没有把握一击得手,便一定会动手杀了步清风,他登帝前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没能如愿清楚出去,连皓如何不遗憾?再看身边杜玄,已是到妹妹尸身之旁,早便猜到,这个倔强的小妹妹会将一切弄得不能回头、不可收拾,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心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疼,这是妹妹啊,疼了宠了二十多年的妹妹啊。
步清风都不知道是谁将他带回了营帐,心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不可止歇、无法抑制的疼痛,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你们……都走了……留下我……该何去……又该何从……从何处来……又将归往何处……
千袭宁愿眼前的人能痛快的哭上一场,那,总比压抑着所有的痛,好得多。动了动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得拂了步清风的睡穴。走出步清风帐子的时候,千袭想到了很久之前读过的一句诗:“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而,当很久以后,姚凯知道了千袭并不是第一个看见杜夕月出现在城楼之上的人时,心却已经凉的透了,连疼都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