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灯如豆。
步清风静静坐在案前,死死看着那摇曳的烛火,看蜡烛一点一点变短,看烛泪一滴一滴滑落。不知道过了多久,步清风才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胳膊,开口道:“夜瑾、夜律。”下一刻,原本只有步清风一人的帐子中多处了两名黑衣人。步清风看着两人,过了一阵儿才轻声叹道:“去查,王妃现下在哪?”夜瑾、夜律两人跪地抱拳称是,接着无声无期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步清风望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只伸手扶了额头:将江宁王府培养的暗卫调至身边,本是为了连皓,有些事不便让连皓知晓,有暗卫在自然方便许多,谁知今日竟会让暗卫去调查……夕月,杜夕月,如若此刻你真的是在……让我……让我……情何以堪……
一连一十六日,人人都道步清风不对劲,不是他撒手不管事儿,而是管的太多,事必躬亲,整日整日转的像只陀螺。杜玄自然知道缘由,也只得默默哀叹,把能做的事情尽量做了,瞅着机会便架着步清风去休息。
这日,杜玄拉了千袭、楼清冉,让他俩想着办法劝劝步清风,便算是大战将至,如此下去,估计还未到决战之时,人便先垮了。楼清冉自小便跟在步清风身边,大致能猜出个大概,只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儿能怎么办。千袭这辈子虽是磕磕绊绊,但在“情”之一字上,却还算得平顺,婉衿从未亏待了他,亦不知该如何,最后只叫人扛了几坛酒,送进了步清风的帐中。
步清风一会帐子便见杜玄、楼清冉、千袭,还有几大坛的酒,齐刷刷的出现在眼前。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也知他们是担心自己,也便作了罢,只默默的拍开了一坛酒,仰头往嘴里倒。本以为会遭来一顿骂,再被赶出营帐,没想到步清风却是如此痛快,三人倒是松了一口气,也讲究那么多,席地而坐,只管喝酒。酒过三巡,千袭拍了拍步清风的肩,道:“那些婆婆妈妈的女人什么的,都不在最好,咱哥儿几个好好收拾这河山!”步清风只觉得一口血就要默默的喷了出来,他表现的便如此的需要安慰吗?竟让一个爱妻如命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莞尔过后却是一阵感动,他还有兄弟,过命的兄弟!忽然就有一股豪情盘桓在胸腔之间,不禁扬声说道:“是,收拾山河,不求光耀史册、万古流芳,却总不该庸碌为之!”
虽说是喝酒,毕竟是在军中,正值大战前夕,自然是不敢喝的过多,看步清风心下舒服了一些,又过了一阵儿,也便散了。出了帐子,杜玄便笑道:“你小子说起胡话来,还真是……”千袭自己也觉得方才那个那话真真是没边儿了,坚定的决定忘掉它。
这厢,连皓正将手中的一封薄薄的信纸放在烛火上,细细的火苗瞬间吞噬了整张纸,见姚凯进来,便问:“你不是找凤小将军去了?”
姚凯撇撇嘴:“睡了,说喝了酒头疼。”
“所以说,‘情’这个东西,最可怕。”连皓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美人乡,到底是英雄冢。”
“所以,你才……无情?”姚凯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算了,我先回去了。”
连皓一扬眉头,只觉得莫名其妙。在他的印象里,姚凯只是个单纯的、长不大的孩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一连迷茫的问他到底在说什么吗?或许,本以为不会改变一切也便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改变了。
而步清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让他纠结了半个多月,或者应该说是五年多的女人,此刻便在不远的洛阳城中。
杜夕月坐在客栈的窗前,望着天空中一点儿也不圆的月亮,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从洛阳像东便是步清风的营帐,而向东南,却是汤书亚。将将知道汤书亚所在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她不能再在江宁王府呆下去,可是正的从那里,她五年的家中出来,却是不知去往何方。去见汤书亚吗?一直一直认为那人是她此生挚爱,只爱他一人,现下想来,却发现那份爱依然遥远,遥远到连那人的面容都有了些许模糊;一直一直认为步清风阻了她此生的幸福与自由,却发现真正要去背叛与他,心中竟是千丝万缕顿顿的痛。
想了又想,待天色朦胧,微微亮起的时候,杜夕月终是开口唤了红玉,让她备车,往东南方向走去。心心念念想了这么些年,一刻都不曾忘记的那份感情,终将重现于天日,那么总是要割舍些什么吧,总是要放弃些什么吧,总是要付出些什么吧……
杜夕月在五日后的清晨遣散了护卫、车夫,只留了红玉在身旁,她从马车上走下来,一步步往前走去,她知道,翻过了眼前的这座山头,便能见到,那个人。
军营自然不会让身份不明的人随意出入,杜夕月只得解下了系在脖子上从未拿下过的玉坠让那士兵呈给汤书亚,红玉在一旁又塞了些银两,那士兵狐疑的看了看杜夕月,却也老老实实的往大帐走去。杜夕月站在营帐外面,抬头便是被夕阳映红了的天空,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有喜亦有悲。
跪在大帐中的那小兵,现下心如擂鼓,万分后悔贪了银子,帮着进来通传。他发誓绝不会有人相信眼前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竟然会露出适才那样震惊的神色,接着便是无尽的沉默,仿佛是在追忆着什么,那样沉静,或是,哀伤。
被紧张拉长了的时光,小兵几乎要以为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候,那人却让他速将持此玉坠的人带过来。
杜夕月不是第一次走在军中,却是第一次走得如此小心。轻轻掀起帐帘,帘内的青衫男子悠然转身,那一刻,已是千年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