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袭到了婉衿房中时,婉衿在内室正对着菱花镜梳着才洗过还湿漉漉的头发,千袭微微笑了,并没有出声,只轻轻的将房中的普通蜡烛换成自己从府库找出的红烛,她都没有一个像样的成婚典礼,这红烛权当意思一下,千袭这么想着,心里却是有些沉重感。
正想着,却见婉衿已经走了过来,拿过一直红烛帮着千袭一同换起了蜡烛,待满室红烛点亮的时候,婉衿走到千袭身边,伸手点了点千袭的额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样便够了,千袭,我很满足,真的。”千袭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伸了手将婉衿揽到怀中。
用力嗅了嗅婉衿身上的幽香,千袭忽然便想到了“软玉温香”这个词,耳根不禁一红,蓦地就把她打横抱起来,吓得婉衿慌忙伸手揽住了千袭的脖子叫道:“放我下来。”
两人闹着闹到了内室,床前小案上有两只玉杯,婉衿低着头小声道:“人家说,交杯酒是一定要喝的,对吧?”
千袭笑道:“那你会喝么?”
“不会。”
“那还喝么?”
“喝。”
瞧着一脸“英勇就义”表情的婉衿,千袭只笑着拿了一个玉杯递给婉衿,婉衿接过玉杯伸舌头舔了一下,立时苦了脸。
千袭一时没绷住,便笑了出来,故意问道:“现下,还喝么?”
“你就会欺负我,喝!”婉衿皱了鼻子,嘟哝了一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喝一半留一半。”千袭低头笑得一脸温柔,微眯的凤眼,眼角上挑,别是一般风流。
两人交环了手臂,饮下半杯,又交换了酒杯,再饮下另一半,方才把这交杯酒喝了。
“衿儿,来看这个。”千袭将之前翻出的檀木盒子递给了婉衿。
“里面是什么?”婉衿结果这小小的盒子,问道。
“你自己瞧。”
婉衿轻轻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羊脂白玉,镂着繁复的花纹,细细看来才能隐隐看出凤凰的形状,千袭拉了婉衿的手道:“这是当年爹爹给娘的,后来娘又给了我,让我收着给我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儿?”
“你不是?”
“是……”婉衿也不与千袭挣,拿了玉佩起来,却看见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瓷蓝色的,坠子。
那是,自己当年找了多少次却怎么也找不着的坠子,竟然,是在这里……婉衿霎时眼眶就热了:“我道这坠子哪里去了,原来是被你这小贼‘偷’了去,你当年回来看过我。”
千袭抚了抚婉衿的发丝,点了头。
“那为什么不出来见我?素姨还经常说你是‘小白眼儿狼’,走了便不知道回来。”
“那时读书读傻了,只记得那几句‘九州平,天下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哪里敢出来见你。我本就没出息,见了你,怕是便走不了了。那****在院墙上远远看了你走远,见你落下了这个,便捡了去。现下可是物归原主,能凑成对儿了。”
婉衿将玉佩与坠子都收好,却见千袭拿了“清刚”,婉衿见过这柄百辟匕首几次,却不知千袭这时候拿出来做什么。千袭却拉了婉衿坐到自己身旁,小心的勾了她一缕发丝,婉衿便明白了。
结发,结发,不将这三千青丝相结,要如何白首终老?
将打了同心结的两段发丝放到檀木盒子中,再抬头却见婉衿眼色迷离的望着他,千袭知道是那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再瞧一眼,千袭便觉着任是纯青琉璃心,三千菩提身,亦抵不过这眼儿轻轻的一勾一转,也便俯了身子,含了婉衿的唇,反手扯落了帐子。
千袭是在淡淡的晨光中醒来的,侧头去看枕边的人儿,犹自睡得正沉,想起昨夜种种,千袭不由伸手轻撩了几下婉衿的眉睫,却不见人醒,反而动了一动,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接着睡了。千袭不禁心起怜爱,亲了亲婉衿的眉心,悄悄坐起来将衣服穿了。
待端了粥回来,帐中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千袭皱了皱眉头便伸手撩开帐子看去,却见婉衿未着衣物,正拥被坐着,肌肤如玉,乌发如墨,倒全是被千袭瞧去了。婉衿抬头没说话,只怔怔望了千袭好一阵子,跟着便忽然蒙了被子,躺了回去,倒是吓了千袭一跳。
千袭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婉衿从被子里哄出来,笑道:“衿儿醒了,起来罢。”婉衿红着脸点了头,见婉衿害羞的紧,千袭却愈是想逗:“我帮你穿衣服吧。”
“流氓。”婉衿死死捉着被子不能松手,千袭怕婉衿着凉,便赶紧将衣服递给了婉衿,婉衿磨磨蹭蹭的穿了衣服,低着头将早饭吃了。而后千袭做什么,婉衿都只低了头,千袭知道婉衿羞怯,也不去说破,到了晚些时候,总算是好了些。
晌午的时候,有小婢来唤,说是步王爷请了凤小将军去,千袭便跟了小婢去了书房。步清风见了千袭,便递了封信过来,千袭接了看过,不由便是一愣。
“这是……”千袭几欲不忍说出口。
步清风却讲了出来:“两广汤书亚起兵,打了‘勤王清君侧’的旗号往帝都去了,南边连皓亦有动作,却不知是敌是友。且不论无论连皓如何,这汤书亚却是反定了,本王这是要带兵回去了……”
千袭盯着那白纸黑字,却是神游天外,想着昨夜才与婉衿说得“九州平,天下安……”怎么就战火又起,生灵又将涂炭……步清风之后叨叨了什么,千袭也不大记得了,只浑浑噩噩的回了房去。婉衿见千袭脸色不好,便端了茶水过来,千袭拉了婉衿语无伦次的将事情讲了,婉衿也是脸色一白,心道:这才安稳了几日,又……但嘴上也只能道:“你想做什么便做罢,我都陪你。”千袭也只拉了婉衿点了头。
休整了两日,步清风将原定西关少衍,金城守将留在了敦煌,只道若是朝廷的公文下来,派遣了新的刺史与守将下来,他二人便可回定西、金城,做回本职,在这之前便先留在这百废待兴的敦煌。邵宣林却是决定跟了千袭走,想来,这些年的兄弟毕竟不是白做的。
步清风留了五万人马在敦煌,第三日清晨便开拔先回潼关。
而那厢,姚凯望着逗弄幼子的连皓,道:“你预备,先去潼关?联合步清风?你怎知步清风便愿意与你联手?”
“笨,我连家大军疲军十年,击退了南召;步清风手上的兵这二年也是从未停歇,回纥才刚刚平定;可是那汤书亚的人却是整装待发。你说我不与步清风联手,还是要与他、与汤书亚两面为敌?况且他步清风不会不知道如今的情形仅凭他本身,绝对赢不了汤书亚,不管他是死守大兴,忠心耿耿,还是已生策反之心,亦觊觎皇位,都只能先行与我联手,击退汤书亚,不然便只能望着汤书亚称帝登基,然后脑袋搬家。”连皓看了姚凯一眼,让婢女将儿子抱下去,才又道:“咱们也好准备一番,上路了。记得让杨照衷帮着你,不然累死你。”
姚凯瞧了婢女手中那刚半岁小世子,心道:这小娃娃生的白净,却是生于乱世,群雄逐鹿,不知是福是祸,听连皓提了杨照衷吧,便接口道:“杨将军是个人才。”
“自然是个人才,虽不是连家养出来的,却也有八成不会生有二心。”
“你怎么知道?”姚凯皱了皱眉,对那个年少老成得狠的将军,他未曾非常了解。
“第一嘛,这个人忠于我家老丈人段梧,段梧一心想要做这么一个皇亲国戚,硬把闺女塞给我,不就是想让女儿做皇后么,我是段梧达成目的的救命稻草,为了段梧,他也会尽全力帮助我;第二,杨照衷这个人分外重诺,他既然答应效忠于我,不到万不得已,想是不会逆反;至于最后,他喜欢淑郁,你看不出来?他怎么舍得让段淑郁没了丈夫,他自然要全力护着我。”连皓看似万分轻飘的一句话,却是震着了姚凯:“你是说,杨……他喜欢嫂夫人?”连皓笑了,挥手让姚凯出去。
姚凯出了书房,才觉得脊背发凉,里面的那个人,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在乎,为了那泼天的尊贵权势,竟是无所不用其极,将一切能利用的人利用的连根骨头都不剩。想来他对自己也是这般,可是又能如何呢,已是与这样的人做了兄弟,从决定的那一天开始,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也只能这样追随下去了。况且,说到底,自己也是不愿意回头的。蓦地想起来有一日杨将军与自己说过的“世事不过一场大梦,到头终究一场镜花水月,什么都没有。”姚凯念着那一句“镜花水月”,只觉得万分迷茫,却又想只要追着连皓的脚步就好,就像现下这样,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