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大概就是这意思。小婉衿昨天还在哭闹着哥哥、叔叔怎么还没回来,今天,人就到了。
容晋之站在门口看着弟弟容行之带着自己的儿子子琅、子陵从远处走来时,眼眶突然那么一热,就算不在江南,也不在帝都,在这边塞之地,他的亲人们还在、还在,这,这就比什么都好。
容行之是中原江湖中人,素来飘忽不定,两个儿子跟着他习武,容晋之却也放心,至于要不要去考什么功名,他随两个孩子的意愿。
小婉衿倒是等不及了,直跑向他们,一把被容行之捞到怀里:“想不想叔叔啊?”
“想——”软软的娃娃音拖得长长长长的。
子琅、子陵也和这个宝贝幺妹玩了好一阵子,笑笑闹闹就到了下午。
荷花抽空又去看了千袭,烧也没见退下去,有点急了,唤了荷叶来,让她请素禾姐请大夫吧,这要是把脑子烧坏了,这么个好孩子一辈子可就完了。荷叶风火的性子什么时候都会改不了,急急跑到素禾面前时,素禾正在花园给好长时间没聚的老爷少爷添茶。素禾一听荷叶讲完,当时心里一怔,她那随口一句,哪只那孩子真真跪了就不肯起来。小婉衿当时就开始撇嘴要哭,早上叔叔哥哥回家,她高兴的忘了这事儿,现在听着它的凤哥哥病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容行之连忙把小婉衿抱起来,对荷叶说:“谁病啦?我瞧瞧去,用不着去请什么劳什子大夫。”
容行之抱着小婉衿跟着素禾、荷叶来到千袭那儿时,荷叶急得都有点想哭了。小婉衿从容行之怀里挣了下来,跑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喊了声:“凤哥哥……”
容行之号了号千袭的脉,开了方子,让荷花荷叶去抓药来煎。又看看千袭身上盖的厚厚的被子,只道:“这是要把他闷死吗?光出虚汗又不顶用,回头还捂了一身痱子。”说着就掀开了被子。
这一折腾一动,千袭身上带着的那本书册便掉了出来,容行之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封皮,便怔住了,缓缓把册子塞回千袭身上,蹲下来看问正专心看着千袭的小人儿:“小婉儿啊,你刚刚叫他‘凤哥哥’?”
“恩,凤哥哥。”
姓“凤”啊,这孩子……
容行之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容行之医术自然高明,隔天凤千袭就好得差不多了,还没等他到齐哥儿那去帮忙,就有一个白衣人走到跟前,道他姓容,名行之,是容大人的弟弟,想收他为徒弟。
“就这么定了吧。”眉眼含笑的白衣人看似人畜无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倒是力道十足,生生被压着磕了三个头。
于是,凤千袭一病过后,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容府二爷的徒弟,大少爷、二少爷的师弟。
容晋之不知道凤千袭这孩子有何特别之处,武学上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他非常清楚,“侠之大者”这四个字的分量,若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不能心怀仁义,便只能沦为流寇草莽,为祸江湖。所以,容晋之当下便让凤千袭和小婉衿一起读书写字,正好也让他陪着那个娇蛮的小祖宗。
于是,书房外,胡杨树下,石桌之旁,高一些的那个身影,握着毛笔,一笔一划,矮一些的,偏着脑袋,细细看着。
容行之远远看见的就是这样美好的画面,那一瞬,他觉得好像时光凝固,然后倒回了二十多年前,自己,自己和阿婧也曾如此,只不过,而今,物是人非罢了。原以为早已忘怀,而看到了那两个孩子,容行之苦笑一下,到底,到底意难平啊……
有一只手突然按在了肩头,是容晋之。容晋之用力按了按弟弟的肩,见容行之冲他一笑,方才放下手来。容行之心头骤然一热,这世上最懂他的,还是长了自己十岁的哥哥啊,那个年少轻狂时自己心中还曾暗暗不屑“百无一用”的那个书生啊。
“阿婧她……”容晋之缓缓开口。
“哥,我没事。”容行之把容晋之才开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接着换了轻快的语气:“可千万别给我叨叨什么都而立之年,该成家立业了啊,我就帮你教教子琅、子陵,现在再加上袭儿,我忙得很,忙得很……”
听着容行之兀自絮絮叨叨,容晋之也便不劝他了,换了个话题道:“你这次回来,何时再走?”容晋之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飘摇世外,潇洒自在惯了,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多久的。
“等我教了袭儿一些心法,他能自己练习时吧。反正这儿又不是帝都,那种地方我呆不惯,这敦煌我反倒觉得自在,多带一段时日也无妨。”
“你不带他走?”
“不带,这孩子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话一出,容晋之有些愣,容行之转身又一笑:“最关键的是,咱们那小祖宗肯放人吗?”
确实,小婉衿缠千袭倒是缠的紧,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凤哥哥”。
“其实,袭儿这孩子,我也是喜欢得紧。”容晋之定睛看看正认真习字的千袭。子琅是个实称的孩子,打小让人放心,不过,换句话说,这孩子的文治武功都是资质平平。而子陵,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这句话套用在子陵身上正合适,现在不愿受管束,骨子里更是不羁,再过个几年,怕是就跟容行之一个德行。
这是连家二十万大军行进哀牢山的第十九天,即便从小在南疆的崇山峻岭中长大,连皓也从未见过像哀牢山这般“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的奇异气候。这是十九天的风平浪静已让连小王爷放下了戒心,这两天他更像是在开开眼界,游览山川。
连祈峰看着自己涉世未深,毫无作战经验的儿子,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副将庞希道:“你带一队人到前方探路。”又扬声对连皓说:“皓儿,你也跟着庞副将去,一切听庞副将的调遣,切不可胡来。”
连皓跟着庞希小心翼翼的走在最前方,众人耳听六路,眼光八方,四周绿意葱茏,古木参天,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偶尔踩到地方的落叶,发出轻微的“莎莎”之声,此时听来都是相当大的响动。
忽然,左前方斜斜射来一只羽箭,边上的那个士兵险险躲过。只在肩上落下一道血痕。只这一瞬,山鸟惊,鸣声起,四面八方窜出了南召士兵,立时,短兵相接,血溅五步。
看见扑向自己的敌人,自小习武的连皓本能的拔剑,削铁如泥的步光宝剑瞬时流光四起,只一招,便让那南召士兵身首异处。而从他颈部喷涌而出的鲜血却避无可避的溅了连皓一头一脸,温热的鲜血,腥咸的鲜血,让连皓一时难以接受,握着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就这么,就这么,杀了一个人吗,一个活生生的人?
也就是这么一个愣神,另一个南诏士兵已举刀砍向连皓的面门,连皓纵有千般招数未用,却也已来不及使用。
会死吗?连皓在那一刹那,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然后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定睛看去,那个南诏士兵已委在地上,眉间没入了一只羽箭,转身看去,正是手持弓箭连祈峰。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再苦再累,你都没有后悔的权利,只能走下去!”肃清了南召偷袭的士兵,连祈峰在依旧立在原地未动的连皓耳边冷冷撂下一句,便继续带领人马向前,丝毫没有等连皓的意思。
“只能走下去……只能走下去……”父亲不大的声音,此时却像在空谷里大喊出的回声那样,在脑海里反反复复,不知翻滚。直到看着身边的黑甲士兵一个一个从身边经过,连皓才回过魂来,握紧了手中的步光剑,大步向前追赶队伍最前方的父亲,步伐坚定。
因为是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没有后悔的权利,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经历多少痛苦,都只能,走下去……